第112章(1 / 2)

春日的夜裡,應當微風徐來,花香沉地,然而京城卻驀地下起了雪。

畏寒的太子殿下南三所裡燃了好幾座小火爐,從熱水桶裡一出來,貴喜便立馬從旁邊送上一條柔軟的白色長毯,披在太子殿下纖弱白皙卻又被熱水敷上水粉的肩頭,目光重重地落在地上,劃過太子殿下精致的猶如玉石雕刻而成的雪足,最後停留在地上太子走過後留下的一個個完美的足印。

太子殿下今日得了不少的錢,心情大好,近午夜時分也沒有困意,隨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便在貴喜的服侍下穿上了薄薄的褻衣褲,然後蹦上床去,筆直的雙腿將才從櫃子裡拿出來的厚被子一夾便鑽進了被窩,隻露出半個腦袋出來,長發散在床上,像極了墨畫大師筆下最點睛的一筆。

太子顧寶莛入睡的時候,太監貴喜總是守夜在旁,換崗的時候極少,除非貴喜身上不舒服,或者有人不讓他睡在腳踏上,不然一般情況,貴喜都守著太子,這一守,便是十年。

“下雪了?”太子的聲音在夜裡透過無儘的深藍夜幕傳來。

躺在腳踏上的貴喜公公輕輕‘嗯’了一聲,說:“大概是小雪,明日就停了。”

“可會堆起來?”

貴喜公公認真的想了想,說:“不會,地上潮濕著呢,下得又小,是雪籽,剛一落到地上,就化了。”

太子殿下忽地從床上翻起來,趴在床邊兒,長發一下子從身側猶如這世間最昂貴的綢緞滑落到腳踏上,也不經意間撩過貴喜公公的耳朵,貴喜公公連忙也小心翼翼地坐起來:“要掌燈嗎?”

太子搖了搖頭,說:“不必了,隻是開心地睡不著,想說說話。”

“殿下想說什麼呢?”貴喜公公嗓音柔和,似男似女,“殿下今日不早些歇息,第二天可起不來早朝的。”

“現在距離早朝還有多久?”

貴喜公公琢磨了一會兒,道:“興許還能睡上兩個時辰就要起了。”

太子殿下一聽這話,整個人都在床上滾來滾去,但小腿也不時露出棉被,寬鬆的褻褲將那雪白的小腿更是包裹不住,滑落到膝彎處:“那還睡什麼睡?就兩個時辰就要早朝了,我們還是出去看雪算了。”

太子說了,便要做,貴喜連忙去尋來一套紅衣金紋外加一條兔絨披風,伺候太子殿下穿上後,長發都沒有束起,就這麼一塊兒溜去了東華門的角樓站在角樓的頂層望著京城下雪。

貴喜站在少年太子的身後,手裡提著一個小燈籠,漆黑的眼睛是連燈籠也無法穿透的霧靄,隻是太子忽地喊他上去跟他站在一起時,他眼皮子一抬,燈籠的光瞬間落在他的眼睛上,亮晃晃地燃燒著什麼,同時也倒映著太子殿下驚豔的笑。

角樓下麵站著兩名侍衛,好幾名太監,但頂層隻太子與貴喜。

貴喜看了看太子又看向這雪中的京城,恍若隔世一般閃過十年前大軍壓城血色漫天的那一日。

但僅僅隻是一瞬間,貴喜就被太子的聲音拉回現實,看見太子都十六歲了,依舊童心未減地跳上角樓欄杆上坐著,是一點兒也不怕摔下去,倒是嚇得他魂不守舍:“殿下小心!”

“沒事的,你要不要也坐上來?”顧寶莛邀請道。

貴喜搖頭,他怎能和太子坐在一起?平起平坐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了,不知道要惹來多大的麻煩,嚴重的殺身之禍都不在話下。

“小人不敢。”

貴喜一邊說著,一邊攙扶著太子,顧寶莛也不勉強人家,指著京城的一排排宅院便準確的指出了義王府所在的地方,說:“義王府真大。”

貴喜略長的睫毛伴隨眼皮的上下輕碰顫動著,附和道:“義王與陛下是過命的交情,自然是住在最大最好的王府裡麵。”

“你也知道薄丞相和我父王感情好?”

“天下皆知。”貴喜說著,頓了頓,隱諱地提道,“隻不過薄丞相近年祭祀亡妻的聲勢越來越大,每年除了號召南營的兵將們前去祭拜鮮卑公主外,還請來三千僧侶為亡妻誦經,坊間傳聞薄丞相是情深意重,但是本朝忌諱鋪張浪費,薄丞相實在是在這一方麵有些處理欠妥。”

顧寶莛記得薄先生每年祭祀亡妻的樣子,那聲勢的確浩大,但是老爹都不在意的,再來祭祀的又是鮮卑公主,鮮卑最後一個純正的王室血統,就連薄兄都是混血,當然比較隆重了吧。

“薄先生是太喜歡公主了吧。”顧寶莛念著‘薄’這個字,都有種奇妙的輕快感,“隻不過厭涼兄每回看不出來有多傷心,他似乎是剛出生沒多久公主就去世了,所以也情有可原的。”

“殿下,你說,小冰河期是真的嗎?”顧寶莛和家裡人談話的時候,貴喜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等著,可以說是顧寶莛從來沒有瞞著這位心腹公公什麼東西。

顧寶莛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頭,說:“大概吧,我希望不會如此,但是真的到來了,我希望我們曙國可以熬過去,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共度難關,什麼都不必害怕的。”

誰知道貴喜公公卻罕見的提起了遠在草原的匈奴國:“曙國如此強盛,未來可期,隻是不知道若小冰河期真的到來了,這些年安分守己的匈奴國是否還坐的住?”

“他們?”顧寶莛暫時沒有想到那邊去,這些年匈奴國幾乎都要消失在顧寶莛的耳朵裡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太不思進取,成天都隻知道和六哥發明創造各種好玩好吃的東西,混到十六歲才在正式又接觸朝廷。

“他們……”顧寶莛皺起眉頭,他很清楚草原這些年資源算是比較豐沛,因為前些年草原的冬季也不如何寒冷,時間又短,即便是草原上的牛羊便足夠他們吃用,再加上邊城有些願意鋌而走險的商人經常和匈奴那邊進行羊毛交易,倒是讓匈奴和邊城和平了許久。

老爹似乎也根本不在意被匈奴他們收留的前朝餘孽,發展本朝經濟、打倒想要乘機翻盤的其他小國大概都已經花費了較多的力氣,所以很願意與草原上那些茹毛飲血、瘋子一般不要命的匈奴暫時和解。

“好像是個麻煩。”顧寶莛想到這裡,說,“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做呢?是打我們?”

年輕的貴喜公公輕聲說:“不會,他們會與我們和親,等度過難關,可能才會想要恩將仇報。”

“和親?”顧寶莛怪敏感的,當即就有點不好的直覺,但想來也還輪不到自己,前麵五哥、六哥都還沒有成親,他還頂著個太子的頭銜,當然不可能娶一個匈奴女子做太子妃。

“聽說匈奴王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想要和親,應該是從其他王室的族裡過繼一個女孩到匈奴王的膝下,然後嫁給殿下或者其他王爺,我朝若是想要表達友好,也會從皇家挑個身份尊貴的小姐封為公主,嫁去匈奴。”

“隻不過匈奴王今年年歲有些大了,五十多歲,他若是死了,遠嫁給匈奴王的公主應該會順延成為下一任匈奴的妻子,隻要他們有心和我們曙國保持友好,嫁過去的公主永遠都會是草原上最尊貴的人。”

顧寶莛卻是聽了個稀奇,他從來不知道匈奴裡還有這樣的操作,老子的老婆還能嫁給兒子:“那我表妹嫁過去的可能就比較大了吧?”

顧寶莛的表妹就是老娘顧楊氏妹子養在身邊的女孩,那女孩有個郡主的稱號,也算是錦衣玉食的長大,見過幾次麵,瞧著竟是被養得很是得體,和小姨簡直不像是一家人,讓這樣懂事的表妹嫁去匈奴,顧寶莛可做不來,好在這事兒暫時和他沒有關係,也不歸他管,他想了一會兒就拋開,隻說:“算了,這都是父王該考慮的事情,我們隻管讓曙國更加富裕發達就好了。”

太子殿下說的是‘我們’。

貴喜每每聽見這樣不分彼此的稱呼,總想要提醒太子這樣很不符合禮數,但太子本身就不像個太子,哪裡有太子成天和伴讀勾肩搭背撒嬌發脾氣的?

也從來沒有太子親自出門給平民百姓治療燒傷的吧?

太子從不當自己是個太子,就更彆提在親人麵前是個什麼樣子了,簡直沒眼看。

貴喜望著伸手接雪的太子,無法想像這樣的太子若是有一日從這個位置上被趕了下來,將會得到怎樣的人生?

因為做過太子,所以絕對不可能離開京城,將永遠活在上位者的眼皮子底下,上位者起初或許對他還有些感情,心疼他,愛他,但隨著時間的潛移,隨著在那高高在上位置坐得越久,便越會開始變得多疑。

即便那個時候顧寶莛什麼壞心思都沒有,哪怕跟顧寶莛走得近的人說出個什麼埋怨的話,傳進上位者的耳朵,這筆帳也要記在顧寶莛的身上。

久而久之,顧寶莛大概會被囚禁起來,明麵上好吃好喝的供著,實際不得和任何人接觸,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舊朝女子,連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最終慢慢被當權者遺忘,或許再後來連碗熱飯都沒有,直接活活餓死!

“貴喜?你捏疼我了。”顧寶莛小臂忽地被貴喜抓緊,不明所以地看過去,便見貴喜恍恍惚惚地,永遠像是有著一樁心事未了。

貴喜公公連忙道歉,說:“是小人走神了,小人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