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蜜(1 / 2)

快天亮的時候,外間有細細簌簌的聲音響起,顧寶莛停下批閱奏章的動作,眸子抬起看向門口,果不其然見著一個一襲藏藍色長袍的男子款款走進來,手裡還端著一碗深色的湯藥,光是那味兒便能苦死幾個隔壁家小孩。

“敬亭。”來人名叫敬亭,是五哥從江南那邊挖來的琴師,原本被人誆騙,欠債千兩,需得在廣宇閣彈琴彈十輩子才還得清,然而因其相貌出眾,氣質上佳,側顏神似某個被發配去了邊關的臭小子,於是被五王爺買了下來,連同其他幾個吹簫奏樂的人打包送入東宮,美名其曰是讓他放鬆放鬆,不要總是埋頭在奏折裡。

聽見太子念自己的名字,名叫敬亭的白身男子淡淡一笑,反手關了窗戶,便體貼的走過去將湯藥放在殿下桌邊,說:“花公公原本說殿下您今晚出去,敬亭還以為又有什麼事情讓殿下煩心了,結果殿下自個兒躲在這裡又批閱起奏章來,熬壞了眼睛可怎麼辦啊?”

顧寶莛盯著麵前的湯藥,屏住呼吸,做好心裡準備後便一口氣兒咕嚕咕嚕全部喝光,趁著味道還沒有上來,連忙拿起一顆蜜餞放到嘴裡,抿著吃,看敬亭的眼裡有著笑意,卻著實沒什麼其他東西。

敬亭初入東宮的時候,就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是東宮太子好男色,自己既然是被五王爺送入東宮,那指不定要清白不保,正是惶恐之際,卻接連十天都沒能見過太子,於是便懷疑那些謠言的真假來。

東宮的後院住了不少呆了兩年的美人,男女都有,敬亭接觸下來,發現這些人雖然有的見過殿下幾次,但當真也隻是規規矩矩的表演才藝,陪著下棋解悶,太子殿下對任何人都很好,卻不是那種有所求的好,時間久了,平白叫人心動卻又委屈求不得。

敬亭和花公公有些交情,再加上或許他在太子麵前,更有幾分薄麵,於是花公公對他也格外照顧,好幾次言語之中都透露出一點兒信息來,說他真是像世子爺,那位鮮卑王族,隻是身材略單薄了些,眼裡也少點兒什麼,要不然真是說不定能夠以假亂真了。

敬亭不想以假亂真,他就是他。

然而雖然骨氣叫他不要亂想,看見桌上那信紙上寫了無數遍的名字,卻還是心裡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敬亭忍了忍,到底是拿起信紙,笑道:“殿下怎麼練字光挑這兩個字來練呢?”

顧寶莛有種心事被暴露的羞恥,伸手就將敬亭手裡的信紙抓回來,揉成紙團捏在手心裡,聲音沒甚起伏,說:“隨便寫寫。”

敬亭微笑著,垂眸,幫太子將藥碗放回托盤上,聲音低低的,說:“殿下和敬亭沒什麼不能說的,敬亭從前在廣宇閣也總是聽客人說心中的苦悶之事,雖自己沒有什麼經曆,聽得多了,卻比旁人看得清些,五王爺讓敬亭來為太子殿下解悶,殿下總得給敬亭點兒事兒做,對不對?”

顧寶莛依舊捏著手裡的紙團,另一隻手卻拿著朱筆,平靜的在一份死刑奏章上圈了用朱筆圈了幾個名字,被圈了的人,全部午時三刻砍頭。

“我沒把你當解悶的。”顧寶莛自認為沒有把人當玩物,“如果你想走,我會給五哥說一聲,他也不會為難你。”

敬亭苦笑:“敬亭不想走,敬亭覺著東宮這裡,比外麵的風景更好,走不掉了。”

古人含蓄,顧寶莛明白這話的意思,卻沒有像從前那樣直接說老子是有家室的人了,而是那雙眸光動人的黑瞳都沉了幾分暗色,笑道:“這裡哪有什麼好風景呢?日日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景色,還有一個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的太子,敬亭眼光著實不好。”

敬亭心思細膩,瞬間便有些明悟:“殿下覺得自己哪裡陌生呢?”

顧寶莛懶散的往椅子靠背上一倒,白皙的雙手將長發撩開,綢緞似得黑發便猶如一條黑色的銀河落入九天,他頓了頓,笑道:“以前我沒殺過人,現在我手裡大概沒有百十來條命,也有幾十了,偏生我還覺得不夠,那些個貪官,淩遲在我看來都算便宜他們,於是我親自去看過一場淩遲刑,經驗豐富的儈子手用那麼小的一個刀片,把肉一點點割下來,整個人腸穿肚爛了,都能活著,我卻看得挺開心。”

“從前我見著他做過同樣的事情,當場就吐了,你說,本宮是不是變化有些太大了?”

敬亭聽見‘他’這個字,便知道是在說那位鮮卑王族了:“這世間萬物,沒有不變的,殿下何必介懷呢?”

“的確,可就快要到九月二十五了。”顧寶莛重新將手裡的信紙展開,上麵每一筆畫都有著從前沒有的力度和鋒芒,顧寶莛偶爾站在鏡子麵前,看見自己,都覺得自己沒有從前可愛了,經常喝藥,身上也全是一股子藥味,頭發還在前天被花公公找著兩根白頭發,他才十八歲啊,怎麼感覺像是七老八十了一樣。

“九月二十五?可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敬亭明知故問。

顧寶莛站起來慢吞吞走到窗邊,一推開窗戶,便是滿世界的銀裝素裹,下了一夜的雪,到處都堆起了厚厚的雪層,隻不過不等他踩上去聽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勤勞的打掃太監們就將地上清理乾淨。

他想了想,說:“或許會和他見麵的日子,我在想,或許不見比較好了。”顧寶莛呼吸著冷空氣,頭腦清醒地道,“如果見了麵,發現彼此都不再是記憶裡的樣子,倒不如不見,你說是嗎?”

敬亭光是聽見此言,便明白那人不是自己能夠取代的,能讓曙國太子殿下因為害怕退縮不敢見的人,應當是非常喜歡,才會如此。

“不過他為曙國衝鋒在前,若得勝歸來,整個草原納入囊中,不見不好,露天煤礦還沒有到手。”這幾年國內煤礦依舊沒能開放,一來是風水問題比顧寶莛想得更難解決,就算解決了那些把持煤礦生產的官員,和吞公肥己的貪官,也沒辦法炸山開洞,如今各地廠子開辦在即,鋼鐵廠也是個吞煤大戶,和薄厭涼若是鬨掰了,或許會影響煤礦的交流。

按照老爹和薄相爺現在的關係,薄厭涼若是奪下草原的控製權,稱王,對曙國稱臣,待薄相爺百年之後,或者老爹百年之後,會不會有變化?

不對,應該不會對曙國有什麼影響,曙國屆時一定更加強大,神機營裡的東西,雖然現在還不適合長距離射擊,但是近戰一槍爆一個人頭,在這片大陸上,無人能擋!

可若是要與大洋彼岸的帝國相比,顧寶莛覺得或許還很玄,如今他們也就是吃吃小冰河期的福利,海上冰多,船行不易,所以還有不少時間能夠發展,等小冰河時期過去,大洋彼岸的帝國內需若是空虛,指不定就要南征北討起來,四處搜刮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