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和胡潤生等了許久的黃包車, 終於胡潤生在怡園齋的街角看到一輛。徐婉跟著他走到那條稍顯偏僻的巷子裡, 剛準備上車, 卻看見一個人渾身是傷穿著白色的戲服襯衣的人從怡園齋的側門跑了出來。
胡潤生原怕什麼不好的人傷了徐婉,伸手將徐婉護在身後,徐婉卻認了出來, 眼前這個人就是剛剛那個小生, 拆了妝有些難認罷了。
卸下臉上濃彩之後,看身形和相貌, 那個小生不過是個十七、八的少年而已。
像是還有人在追他, 那個小生仍在跌跌撞撞往前跑,徐婉看不下去,決定幫這個可憐人一把。
胡潤生有些意外徐婉會這樣做, 不過也沒有阻撓她。
黃包車剛將那小生拉走,程斌的人就追了出來,見徐婉和胡潤生在巷子口, 便問他們:“你們剛剛有沒有看到一個渾身是傷的人?”
徐婉搖頭, 胡潤生上前一步, 也道:“我們就在這裡, 沒有看到人。”。
等他們都走了, 徐婉這才和胡潤生到巷口黃包車那去。
胡潤生也是心軟的人,此時也不怪徐婉多管閒事。隻是他們原本準備送那人去醫院, 卻被那個人拒絕了, 隻聽那個人道:“兩位的恩情劉玉飛沒齒難忘, 不過我身上隻是一點小傷而已, 還是先回去吧。家裡還有人等著我,謝謝兩位。”
見那個人說話都有些勉強,胡潤生和徐婉還是不大放心。好人做到底,索性又叫了一輛黃包車跟著那個人回去了。
徐婉有預感,總覺得那人說的家裡有人會是一個特彆的人。果然徐婉和胡潤生扶著他到那個院落裡,才敲了幾下門,就有一個婦人過來開門。
是個風姿綽約的女人,雖然穿著儉樸,看著也有些憔悴,卻能想象得出這個女人從前的美麗,或許是因為她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吧。
徐婉愣了一會的神,突然辨認了出來,這個女人應該就是花月樓,愛蘭的母親。因為她的這雙眼睛徐婉很熟悉,愛蘭和她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徐婉還有些疑惑,她一直聽說花月樓瘋了,可眼前的女人神誌是清楚的,見劉玉飛回來了,連忙去給徐婉她們帶路,扶劉玉飛進屋,“玉飛你怎麼了?”
花月樓倒沒有懷疑眼前的兩個陌生人,倒是劉玉飛見徐婉一直打量花月樓,十分警惕地看了徐婉一眼。
徐婉察覺到了,便也不再去看。進屋後,花月樓給劉玉飛清理傷口。看花月樓和劉玉飛的關係,他們兩有些像夫妻,又不太像。論年紀,花月樓大了劉玉飛至少四、五歲。
見劉玉飛一直很警惕,徐婉索性道出實情,“我以前在程公館教過愛蘭小姐的鋼琴,不過現在已經不在那裡了。愛蘭小姐一直很信任我,所以我也希望和她有關係的人都能過得很好。”
隻是徐婉說完花月樓沒什麼反應,倒是劉玉飛驚訝的“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我聽說那個孩子一直過得不好。”
徐婉也不不知道怎麼回答,愛蘭雖然看上去衣食無憂,但一點父愛母愛都得不到,有的隻是那些大人的陰謀與算計。那和上輩子的她有什麼區彆呢?處在那種境遇裡久了的人才能夠感同身受。
徐婉頓一下,還是道:“愛蘭小姐是不太好,不過你現在也不用太擔心,在程公館裡她也還挨不著餓。”
劉玉飛沒有再說話,不一會兒,花月樓將劉玉飛身上的血漬擦拭乾了。劉玉飛運氣好,多是些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待他將臉洗淨,是一張極其清秀的臉。
花月樓收拾好,對劉玉飛抱怨了一聲:“我一直等你回來開飯,孩子都餓了。我先給孩子喂飯。”
孩子,他們也有孩子了?徐婉很驚訝,隻是見花月樓端來碗筷後,卻一直隻擺弄著碗勺和手裡的花布棉襖,始終不見抱孩子過來。
徐婉和胡潤生這才明白什麼,劉玉飛一臉苦笑,搖了搖頭,“不打緊的,她和前些年比已經好多了,她除了這個,其他都已經很好了。”
想必被趕出程公館和她的孩子分離,對花月樓的打擊並不輕。徐婉看著花月樓總會想起些彆的,或許是自己的上輩子吧。
劉玉飛跟徐婉他們說了很多,他和花月樓從前是師出同門,花月樓比他大五歲,是他的師姐。
他進戲班子不久後,花月樓便開始登台了。沒過幾年,花月樓成了金城裡名噪一時的角兒。那時他隻是戲班子裡一個不起眼的人,登台輪不上他,便隻能做些端茶倒水、跑腿打雜的活。戲班子這樣的地方也勢利,他從小無父無母,受儘了冷眼和欺負,常常因為買晚一包煙就挨上一頓揍。
有一次,他不小心撒了一碗茶,被戲班班主瞧見了,喊人拖到後院又是一頓打。
那天花月樓正好唱完最後一場,從台上下來經過後院,看見正在挨打的劉玉飛。花月樓應該還有事,幾個人簇擁著花月樓去拆妝,花月樓走到一半,腳步卻頓住了,回過頭說了一句:“停了吧,總這麼欺負他怪可憐的。”
那時的花月樓在戲班子裡分量最重,一句話就讓他少挨了一頓毒打。那些人停了手,劉玉飛趴在地上看著台階上的她。
他至今還記得,她那天穿的是貴妃醉酒的戲服,站在月亮下。幾百年前的楊貴妃,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