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2 / 2)

個中道理卓思衡完全不知道,於是很誠實地搖搖頭等待受教。

“因為通往智慧境界的道路儘是混沌,唯有利刃可破除迷茫,此劍名為慧劍,是菩薩智慧所化。以智慧、也唯有智慧能斬破諸般煩惱結,不為紛繁所迷。所以當修智慧,明是非,斷五蘊。青獅威猛凶悍,則是探索世界智慧之勇,獅吼威風能震魔怨,所向披靡。智慧與勇氣,便是文殊菩薩給出的探求三千世界淨渡苦海慈航的答案。”

智慧與勇氣……

卓思衡明白佛經的道理都源於更深層的體係,若要深究隻憑幾句話是沒有辦法得點化的,但不知為何,他今日聽主持這短短一番話,卻隱約有種醍醐感,好像其實自己一直尋找的答案就在心中,隻是為眼前表象所迷,舍近逐遠。

“我所向往的正是我所畏懼的,因而心懷勇氣無需畏懼;我所擁有的正是我所祈求的,因而心懷智慧無需祈求……”卓思衡像是說給主持聽自己的總結,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忽然,他仿佛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欣喜滿腔抬頭欲謝,卻隻見麵前空無一人,門關之聲輕叩於耳,主持已悄然離去,講法堂內寂靜平和,仿佛最開始就隻有他一人一般。

……

是夜,佟府書房內,佟師沛已經被迫聽了兩三個時辰的父親半生仕途總結,他聽到頭暈腦脹,隻想開溜,卻眼見父親沒有半點要停下的意思。

“爹,我是在太史館,又不是去了禦史台那種要玩命的地方,前朝史早八輩子編完了,現在這裡是養老的,我就在那安靜待著,誰也不招惹還不行嗎?”佟師沛哭喪著臉說道。

見自己良苦用心被說成提前養老,佟鐸氣得胡子眉毛亂顫,怒道:“你小子給我警醒點!你爹我給你保入太史館,是為了你有個高論的出身,今後再去外放還是擢升,都能挺直腰杆,你在太史館裡給我好好聽好好學,少像在家一樣閒散!”

“知道了……我肯定不敢造次,人家知道我是曾經副相的兒子,說不定有人專拿我錯處當自己台階往上走,故而要格外留心,不許妄為,是吧?剛才的話我都有聽。”佟師沛複述自己老爹今晚說了至少三遍的話,滿臉沮喪,今天回府時那種得意風光全然不見了。

佟鐸看兒子也是聽了講,又蔫蔫的有點可憐,到底狠不下心嚴厲訓斥,掃了孩子高中得名的好興致,緩緩坐了下來,輕輕歎氣道:“好好好,知道你聽了……你省試和殿試的文章我都看了,文辭是很好的,今後在太史局再下些功夫,文章之道便是文官到死也都用得上的本事。”

每次省試殿試後,弘文館為彰顯當世文韜與向天下有意仕途的學子立表率,都會將高中之人的文章輯錄成冊,刻製印板,發行天下,這也是一種由天下悠悠之口來監查的思路,若是有人徇私舞弊,讓世人輕易看破文章的高低不符合成績,便會招致非議,甚至傳入聖聽。故而以此方式督策閱卷官皆自省慎獨,以免落了錯處。

“這麼快?”佟師沛沒想到官方印發的省試文章冊子能這麼迅速,立刻朝他爹伸手道,“讓我看看!我早就想看看那個彭會元寫文章哪點好過我卓大哥了。”

“什麼卓大哥!說話談吐這樣沒規矩。”嘴上嫌棄,佟鐸仍是將省試時策合格答卷刻板刊印的書冊遞給了兒子。

佟師沛邊翻邊道:“我和卓大哥可是在期集所裡撮土為香互相拜過對方已故親人的好兄弟,那是和桃園三結義一樣的兄弟情義,叫聲大哥又怎了。”

聽兒子顛倒錯亂的禮法規矩和不知道哪來的什麼撮土為香的江湖話與奇怪比喻,佟鐸腦仁疼得直突突,心想卓思衡那樣澄淨心性慎定品格的優秀晚輩,居然能受得了自己小兒子的跳脫脾氣,也是難得。

佟師沛眼睛和心性一樣敏捷,飛快看完彭世瑚與卓思衡的兩篇文章,頓時有了不屑的神情,將書一合丟在桌上道:“曾大人老眼昏花了不成?彭世瑚的文章哪配和我卓大哥比?”

他這話其實說得很輕佻無狀,又妄議主試,說完他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又要挨一頓臭罵,誰知父親卻略帶欣賞目光看向他,似是笑了又忍住,隻略略點點頭:“看文章的眼力倒是很有為父當年的風範,將來讓你去做個學政曆練或許還不錯……這個以後再說,我問你,你也覺得彭世瑚文不配位?”

今天第一次被父親誇,佟師沛立即打起精神,再翻了一遍,瀏覽過後自信道:“他文章並非不好,論理去比他人,自是高了一籌,但卓大哥文章何止通透,簡直是振聾發聵,文辭之間又銳意風采,勝他何止一籌?”

“孩子,你可知道,你的想法……或許和官家是一樣的。”佟鐸聽完兒子的論述後,十分欣慰。

“皇上也這樣想?”佟師沛驚住了,“爹您是怎麼知道的?”

“皇上在殿試後又去看了省試的卷子,然後便將曾玄度急召入宮。”佟鐸意味深長說道。

“他被革職啦?”佟師沛沒想到皇上這麼雷厲風行。

佟鐸每次剛對自己這個聰明兒子感到滿意,就會被立刻氣到發顫:“胡說!官家哪裡是那種喜怒無常的個性?不過立即召見這件事本身便能說明問題了。”

“那就是小小表達不滿後申斥一頓了?”

“不見得。”佟鐸略微沉吟後說道,“曾玄度是近臣,又才拔擢為翰林學士,自有他能常常伴駕的能耐,皇上垂問,他當然早就想好應對之策,此次急招,大概皇上也不會深究。隻是可惜卓家好兒郎的連中三元……”

佟師沛心想當官真的難啊,又替卓思衡不平道:“父親和劉世兄都讚過曾大人的學問,可他卻未能為國秉公則才,當真令人失望透頂。”

佟鐸歎了口氣道:“或許,正是因為他秉公為國,才會這樣選擇……也正是如此,他才仍是被皇上視作股肱……這便是他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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