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2 / 2)

卓思衡遙望壯闊景象,思維卻是更渙散奔逸了。

因數日舟車勞頓休息不足,曾大人和白大人等翰林院老臣皆是疲敝難堪,皇上體恤文臣辛苦,頭兩日先安歇在各自帳中,先讓侍詔們照常秉公。雖然來了這麼遠的地方,但工作還是那些工作,卓思衡做皇帝助理快三年了,早就得心應手,每天又和其餘同事輪班,倒比在帝京時一入宮就是一天更得清閒。

這天傍晚他的倒班結束,走出禦駕行轅大帳,行走過一排排繁複交疊的勾連帷帳,自金鈴垂絛之下得見正西落豔陽高天,卓思衡頓覺心曠神怡,隻停下來駐足。

猛然間門一隻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回頭一看,原來是勇鄉伯的世子、趙蘭萱的堂兄趙霆安。

“昨天找你你說沒工夫,今天都有時間門在這望天了,可彆說忙!”

趙霆安自婚宴上被卓思衡灌醉,自此對文官的態度大有扭轉,對卓思衡也是相逢恨晚不能日日把盞。他年紀輕輕便任禁軍兵馬司都虞侯,又是勇鄉伯世子,自幼在軍營跟著他爹長大,為人最是豪氣乾雲不拘小節,自抵達行宮後便每日找卓思衡去與他那一班禁軍兄弟飲酒,卓思衡總以第二天要公乾為由推脫,今日竟被他堵住,當真失策。

“你不會是想報婚宴上的仇吧?”

卓思衡在夕陽下眯著眼睛時,竟好像隻狡猾的狐狸在打量獵物,看得驍勇小將也有點瑟瑟,趕忙捶他肩膀一下:“怎麼?還不許我找回場子了?”

“娶你妹妹的是方則,又不是我,你偏和我過不去乾嘛?”卓思衡哭笑不得,他和趙霆安見過幾次,知道對方個性,說話便也直來直去。

“那小子當這麼清貴的差事,連秋獵都不來的,再說就算他能來,我也得讓他告假,新婚燕爾,不在家陪我妹子,往外跑什麼跑?”趙霆安因素日勤懇操練的原因,臉上呈現出健康的麥色,笑起來露著雪白牙齒,看著便青春洋溢十分有五陵少年的慵懶和不羈,“婚宴那天你多威風,連我這個娘家兄弟的麵子都灌沒了,我不報仇,以後怎麼在眾兄弟麵前混?”

卓思衡挺愛聽這小子乾脆的說話勁兒,聽完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你們禁軍的麵子原來都是這麼找的?欺負我一個小小文官也太不體麵了。”

兩人說著說著已行至軍曹的馬營附近,此處往來便都已是武將士卒和歡快的馬匹,人員少了許多,趙霆安這才低聲道:“其實也是想和你說一句,我那妹夫來前跟我千叮萬囑,說要我照顧你點,他爹覺得此次秋獵恐有些麻煩,也是讓你禦前伴駕謹慎為上。”

卓思衡已知秋獵前的風波,又從來穩重,並不太過焦慮此事,但聽到好朋友與其父都提自己憂心,胸中暖意流肆,僅有的一點擔憂也幾乎要被衝散了。

“放心,我有數的,你在軍中也要多留心。”

卓思衡真誠拱手相謝,卻被趙霆安不耐煩按下道:“除了幾個軍治監回來的刺頭和州府軍的廢物,我哪有需要小心的地方,我們兵馬司不比殿前司日日在官家眼前晃,倒是你,多擔憂一下自己就是了。”

秋獵要事,北地各重要關隘駐軍皆要共襄盛舉,本【】朝地方駐軍為州府軍,勇武善戰自是不如三府禁軍般精銳,然而雄關重峙地理要衝曆來布防重兵,皆是軍治監管轄下的最為驍勇的駐關軍,可謂兵精將勇能征善戰,從來禁軍在秋獵時都在他們手中討不到功勞和便宜。

“軍治監的駐軍主將都來了?”卓思衡心想昨日他還在禦前聽說有幾處北地偏遠邊關的武將要明後天才能抵達。

趙霆安勾著卓思衡的肩,嘴裡叼著根隨手拔下來的草葉,懶洋洋道:“最討厭的那個來了。”

卓思衡正想問誰這麼讓人討厭,卻見趙霆安朝一個方向極不情願地努努嘴,極為嫌棄地一口吐掉草葉。

他順著望去,隻見幾匹高大慕州良駒之上騎著漆黑重甲軍士,猶如一幢幢半截鐵塔正緩緩朝他們過來。

“媽的,軍曹營裡也不下馬,當是他們那沒規矩的地界了!”

聽著趙霆安的低聲唾罵,卓思衡本想解釋軍治監五品以上武將特賜可縱馬行轅,但看著對方不善的神色還是決定閉嘴。

朱衣輕鎧的禁軍軍官和身著綠袍的文官並肩走在一處,在此地可能比重甲武卒更是惹眼,騎在馬上的幾人經過兩人時都低了眼看,但神情仍是冷冽,其中有一個走在最前的,神氣也最是驕傲,看人仿佛都是在用瞟的,眼底下風一掃,刀削斧鑿的下顎動都不動。

卓思衡沒有軍階,隻以尋常文官禮節正要頷首,卻被趙霆安一把拎著脖領給揪直後背連帶腦袋,這一仰頭,剛剛對視上最前軍將的視線。

他的年紀和自己相仿,膚色比趙霆安白皙許多,相貌儒雅不似武將那般方闊雄糾,眼眸像是方形的柳葉,又長又窄,看人時莫名帶有鄙薄的意味,滿溢目下無塵的驕矜。

怪不得趙霆安不喜歡這小子。

卓思衡也不喜歡他於馬上看人時的傲慢模樣。

勇鄉伯家不像一般世家驕縱子弟,趙霆安自幼就跟親爹在軍營裡摸爬滾打,聽說他親爹治下的軍隊操練演武從不分出身,嚴苛至極,他的骨頭還為此斷過幾根,是個本領與品格都很出眾的世家兒郎,絕非嫉賢妒能的酒囊飯袋,他連行禮都不讓卓思衡低頭,自己也是筆直得站著,睬都不睬領頭那位軍階高過他的軍官。不過趙霆安是禁軍,從來禁軍鎮守皇朝三府,精乾驍勇自視甚高,加上中京府的禁軍又多一層禦前的體麵,更是不將邊地駐軍看在眼裡。

何況看這個架勢,兩人似有仇怨,如此相對也見怪不怪。

終於一隊人馬走過,卓思衡快被趙霆安提溜到斷氣,總算等到他鬆手後站穩,一邊拉平官服一邊問:“你們有仇?”

“我哪敢,跟他較勁,我老子非打斷我的腿。”趙霆安挺陽光的一個小將,此時說話陰陽怪氣的,頗有朝堂上擠兌人時文官的風采。

“他出身很高?”

“西勝軍治關的都尉,虞雍,他爹是令國公,娘是景宗的姐姐含昭公主,打小就沒長一雙會看人的眼睛。”

怪不得,那確實是不需要長眼的。

“不說了不說了!今天這頓酒你說什麼也得喝!”趙霆安一腳踢飛腳邊的石子,仿佛也踢飛不快的陰影,又露出笑容,拉扯卓思衡的袖子,架勢像是就差要拿繩子綁他去自己營裡祭天。

“我明天早晨還要禦前侍詔,你是嫌我活得長了是嗎?”卓思衡其實是明天下午的班,但他實在不敢在行轅喝酒生怕誤事。

趙霆安根本不吃這套,粗魯夾住卓思衡一個膀子,嘿嘿一笑:“你小子,又來這套,今天我可特意跑去問了你們曾大人,就總眯著眼睛說話好像睡不醒那個,他說你明天下午才到禦前,我都替你跟他告了明天上午的假,他說年輕人難得出來,隻要不荒唐,放鬆一下也沒什麼。怎樣?還推脫不成?”

警報!敵在內部!還是他上司!

卓思衡頓感無力,心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兩人拉扯之間門,忽然一個聲音不知何時靠近,就在麵前傳來。

“卓侍詔……你現下可有空?”

這回的來人趙霆安可是不能不跪了,不隻是他,連卓思衡也連忙俯身。

“參見太子殿下。”

“見過太子殿下。”

二人一個行武將禮單膝點地,一個文官禮躬身俯頸,都是畢恭畢敬朝麵前的太子行禮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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