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卓思衡諸多猜忌,但平心而論,皇帝對誰都是這樣……反而對自己還多點關照和收攏之意,出於這些恩惠,卓思衡在深思後,還是開口道:“陛下,智者千慮或有一失。多年陳屙哪能一朝痊愈,便是太【】祖太宗還朝於世,今日之勢也與他日不同,未必二位先祖就能勝陛下於當世一籌。可如果陛下事事勞心憂思,作為之心難敵瑣碎之煩,勵精圖治之舉,還需鋼刃落案,集百力於一處。”
這是卓思衡真意所思,與其說勸諫,不如說是掏心掏肺的實言,平心而論,皇帝並非昏庸暗聵之人,否則當下四海也不會承平日久,隻是王朝到了中期,諸多積弊,憑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全了?還是先好好活著再想其他。
皇帝聽過後緩緩抬頭,似乎方才強打起的精神已慢慢逸散,一雙略顯疲憊的眼睛朝卓思衡看過來,內裡無有猜疑,唯有無奈。
“朕何嘗不知,亙古盛世,難有一帝獨木而支……朕隻是很不甘心。”
如果是太子說這話,卓思衡可以拍拍他的頭,溫柔說孩子你已經很努力了,可是話是皇帝說的,他隻能曲線救國為緩和此時氛圍而故作歎氣道:“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儘於百年,何歡寡而愁殷……”
果然皇帝聽罷詫異抬頭,繼而一笑道:“雲山果然是成親之人,從前與朕文說旁征博引,都是經史子集,如今倒拿得出陶潛綺麗幽豔的《閒情賦》字句來安慰人,不知平常是不是拿這些綴華柔糜之詞來安哄佳人?”
氣氛由愁悶略回轉些許,卓思衡抓住機會,自嘲般笑道:“何止陛下哀歎時光須臾不等人,臣也已入而立,思及家人與春秋,多有感傷之語,但正是因為春秋流易不經人心,而家人俱在尚需吾覆,才更要提氣從心,將思慮用在良處。”
婉轉的衷告即便不是出於忠心,也至少帶著足夠的安慰,大概在這期間,無人對皇帝說過這些話語,他聽過後深有感觸,搖頭輕笑之際,目有融光,隻道:“雲山,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學政事畢,隻需再關注餘情即可,陛下若有需要臣的地方,臣自當領命,絕不辜負所期。”卓思衡深拜道。
皇帝自座位而下,將他扶起,重重拍了拍卓思衡的肩膀道:“你對東宮並無私心,今日所言皆發肺腑,朕相信你。放心,朕對太子自有器重安排,不會讓他在朝野輿論當中錯失尊高,儲君也有儲君該當之職,彆教天下百姓笑話皇家的兒子不能當家。朕會安排妥當。”
從以往征信的角度看,皇帝的保證還算可靠,能為太子謀個安穩的尊差,卓思衡心道自己就算沒當上天官,也不算白回來一趟。
他還未及再拜,又聽皇帝說道:“朝中這一年來,也算平和,但冗餘陳舊之言阻塞言路,也多令朕困擾,朕希望你在吏部侍郎一職之上,能為朝中多添新鮮氣象,增廣賢才,又不止於才。”
就這樣,卓思衡入內時還是從五品國子監司業,即出,得升從四品吏部侍郎。
當然,吏部還是沒有尚書。
卓思衡成為了實際意義上的天官之首。
不過在卓思衡看來,這個尚書或許是一個奇妙的餘裕,留給他施展的可能,將會不止局限於此,又或者說,皇帝還是覺得十歲便任職尚書難以服眾,他不願意替下屬擔可能之非議,也是要卓思衡自己樹立威信。
吏部的威信?笑死,吏部的威信就是當年自己搞沒的。
總之這次,他的前程和考驗都一同到來了。
先不提之後要打的硬仗,至少今天殺回帝京和皇帝這一遭遇戰,他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無有錯失。
告退出門時,卓思衡望著天章殿外熟悉的殿宇樓台太液碧波,不可不謂心寬情暢。要知道感情牌這種打法,其實自己也早已經從皇帝那裡學會了,隻不過他不像皇帝那樣喜歡濫用,一定要用在最需要的時候,才算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