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第244章 俯仰宇宙(1 / 2)

第244章俯仰宇宙

“殿下,我從未想過將此事隱瞞過殿下的眼睛和心,事實證明也確實瞞不過去。”

麵對卓思衡被月光照得清亮的笑容,大長公主劉莘吉不動聲色道:“你不瞞我,卻也未提前問我的意見,這樣大的事,你便自己說服聖上擅作主張麼?公主是劉氏子孫,難道諸位宗親就不是麼?”

“殿下,容我問一句,您槌丸的技巧如何?”

這句話沒有來由,也非所問之答,可大長公主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卓思衡,知道他所言往往看似虛張,卻內有乾坤。

“很差,幾乎難以上手。”大長公主如實相告。

“但您是清楚槌丸規則的。”卓思衡笑道,“其實馬球也差不多。當球歸屬您時,其他人會對您視而不見還是當做對手前來爭搶呢?”

大長公主一點就透,即刻明白話中深意,她心中莫名煩悶想要拒絕回答,可望向空中滿月清輝,心中更添憮然和悲哀。

手握權力的皇家哪有什麼血脈親緣,這不是她親眼見證過的悲劇麼?

“但他們仍然是劉氏宗親,至少在太【】祖一代,我們共享同一份來自血緣的榮耀。”大長公主並未將歎息加入這句話中,她的語氣總是有一份強硬在,“莫不是卓大人也像旁人一般以為天家薄情不講血脈與親緣麼?”

卓思衡被這樣質問卻麵不改色道:“融入了感情的血緣才是真正的血緣。不瞞殿下,曾經我也以為天家薄情,無有血濃於水之說,但後來我見到了先帝與大長公主,才知道自己過去之狹隘。天家手足之情若深,與尋常百姓家相依為命的兄妹無有所差。還有先帝舍身去護救趙王殿下,都使我撼徹動容……但濟北王父子與先帝或許還比今日諸位藩王同聖上血脈更近……還有曾經的越王又何嘗不是親近之人?結果呢?可見親疏可以血脈相論,但又不能隻看血脈。”

“卓大人,你受先帝與今上器重非凡,也不可妄議皇家事宜。”大長公主嚴正提醒道。

“殿下,我沒有妄議,您忘記了麼?我受先帝托付,這本就是我應為之事。”

“你不要搬出先帝來!皇兄若在,也未必就讓你如此妄為!”

“先帝若在,必然也是願意見今日之安泰景象。”

“你想在帝京名為伴讀,實則卻想軟禁宗親子嗣,你無非是想為阿辰鋪路助她名正言順得繼大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此路對她來說將有多難?”

大長公主也有急切的時候,她看向卓思衡,似乎很渴望這個答案,但在卓思衡看來,她需要的是一個能說服她自己的理由。

“大長公主殿下,先皇大行後,您這些年過得如何?辛不辛苦呢?”

卓思衡卻舉重若輕般,柔聲發問。

大長公主劉莘吉愣了愣,她很清楚答案,可是她並不想回答。

當然辛苦。

如果她隻是個普通的公主,皇兄去世,留下一份尊榮與富貴便是最好的結果,那她當然可以每日娛情愉心,她也已是知天命的年歲了,雖膝下無有子女也無天倫之樂,可世間如此繁華,天下第一富貴鄉中儘情消受來也不是難事。

但她不是。

她從皇兄手中接過的不是富貴和安樂,而是權力和責任。

輔國大長公主的名頭即是尊榮,也是負擔。

這些年她所經手的政事頗多,雖大多與宗親及宗廟相關,卻也有牽扯之事,也曾為朝廷修築次官道要占用藩王土地之事,親自去到千裡之外調停說服、恩威並施,其中辛苦,怕是本【】朝除去鎮定二公主以外任何一個公主都未曾體會過的辛勞和疲倦。

但她卻對已得到的權力無比著迷,為自己深以為傲。

卓思衡陪伴大長公主一同沉默著,他沒有等來回答,隻等來一聲薄如蟬翼般的輕輕歎息。

“這個答案,殿下心中了然,不必說出來臣也能明白。”他輕聲道,“清閒日子有清閒日子的好,可是,心存了抱負,再想輕裝上陣麵對生活卻是無有可能了。阿辰是個好孩子,我希望他能快樂,我也希望她能像她的姑母一樣,在舉世無雙之上更進一層樓,變為世間的絕無僅有。”

說完,卓思衡向大長公主深深一拜道:“臣不能令聖上久侯,先行一步,請殿下見諒。”說罷他踏著清朗月色,從容離去。

大長公主劉莘吉望著他的背影,隻覺月光之明,今日猶勝白晝。

……

皇帝親自至龍興之地祭祖可謂是皇家祭祀裡的重中之重,整個祭祀光是流程就有七日,大祭小祭禮儀之範能繁瑣至極,可是卻也是皇帝權力的彰顯,半分也不可馬虎。

更何況這次祖祭的次禮均由瑤光公主劉玉耀從旁協助父皇劉煦。

次禮祭是個奇妙的位置,聽起來職能僅次於主祭,可卻連繈褓裡的嬰兒也當得。

因為這個位置大多是留給皇帝的繼任者。

這也是卓思衡無論如何也要劉煦帶上瑤光公主奔波千裡的緣故。

當然,也不隻有繼任者做過次禮祭。當年英宗在鎮定二公主的襄助下平定叛亂、再造江山,為告天敬祖,彰顯正統,英宗帶著兩個姐姐於天下安定後至麟州行大祭之禮,便是讓二位公主以匡扶之功行次禮。

有了這個先例,暫且無有子嗣的劉煦讓唯一所出的女兒來代行之事也無有阻礙,許多人都以為與其先讓一眾人為了這個位置暗中齷齪爭搶不止,不若早定下一位可以服眾的人選,免去好多紛擾才是上上。

用大長公主的話說,是卓思衡太懂得利用人在時局晦暗不明時微妙的博弈心理,那種我不能穩穩拿手的事,寧可不去爭搶也不想落入到競爭者手中的心態,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最危險的瑤光公主反而成為諸位宗室心中最合適的次祭人選,當真是諷刺。

這樣的祭祀大人都覺得磋磨身心,更何況七歲孩童?

劉煦每每暗中查看一旁的女兒,見其身著玄色禮服被頭飾壓得人都要垮塌的細小身體搖搖欲墜,心中的痛惜比自己的疲累更為痛苦,他隻能用卓思衡告知的話說服自己:

這隻是個開始,公主今後要承擔的重任遠比今日更加沉重。

劉煦深吸一口氣,繼續完成他必須完成的禮儀。

“桐始華,電始見,蟄蟲啟,萍始生,玄鳥至於人間,而鳴鳩拂其羽……”

祭表由皇帝主祭而誦,是為祖先聞聽,再轉由次禮祭向祭台之下眾人朗聲重複,是為世人知曉。

稚嫩的童聲自上而下,清越且自然,沒有半點磕絆,使人驚異於此言出自七歲公主之口。

隔著十二條垂下冕旒,劉煦望著女兒專注的樣子,心中隻覺世上哪有什麼離經叛道和蔑倫悖理,他是皇帝,他想給女兒什麼就給他什麼,旁人隻需要服從,無需要詢問緣由。

這是他的權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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