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卓思衡也不得不承認,按照常俗禮法,阿辰繼位的最大阻力便是趙王。趙王雖然是如今這個樣子,可他是先帝的子嗣劉煦的弟弟,從前不是沒有人提議過立其為皇太弟,隻是這個意見一提出,不需卓思衡做什麼,朝中便有大把人反對。這些人都或是經曆或是知曉當年宮變的恐怖與緣由,斷然不許有嫌疑謀害先帝之人繼位,兩方倒也沒有過爭執,此事實在無需分辨:趙王留下一命是劉煦格外開恩,並非他罪不至死。
但假如今時今日劉煦毫無征兆的暴亡,趙王繼位比阿辰極為竟多了一絲合理,卓思衡知曉此事唯有用強腕彈壓再做從長計議。他一心得到兵權也是為可能發生之事早有籌謀。
禁軍在他和虞雍的手上,就斷不會出事,到時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留有後手。
至於趙王劉鉞,在他的安排中會成為名義上的輔政親貴敕命托孤的皇叔。
而讓太後臨朝聽政與大長公主一並協助瑤光公主才是他真正的選擇。
可這些話由趙王親自說出時,卓思衡心中又絞結起傷懷的細網,將所有紛亂捕獲在一處,越聚越多。他已習慣做出明智的抉擇,掙紮的悲涼轉瞬即逝,他必須擔當起這一時刻全部痛苦的清醒。
“殿下如果願意,可以為公主輔政直到公主成人,您可以像先帝教導您一樣,將先帝治國理政的智慧傳給公主,使公主為萬人所信服。”卓思衡輕聲說道。
“大人雖然人已見老,可是心腸卻還是過去那樣柔軟。你我明明都清楚那個最好的選擇是什麼,我不說是因為怕死,你不說則是因為悲憫,旁人說大人是閻王,我看大人是菩薩才對……可是我早已沒有了佛緣,苦海無邊,沒有一處是我的西方極樂……就讓我替大人做出這個選擇,也當是報答大人與皇兄的恩德。”
卓思衡聽出話中的古怪和那一抹輕鬆的意味,他心下大驚,猛覺趙王的手臂顫抖得愈發劇烈了,此時哪顧得上什麼禮數,他當即扳起趙王的頭,正巧一線黑色的血珠自趙王嘴角滾落。
“這藥是哪來的!殿下!殿下!”卓思衡大驚,可他的心思卻猶如明鏡:趙王在宮中幾乎就是軟禁,根本接觸不到毒藥等物,隻可能是有人給他此物,可是到底是誰?又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這個人要趙王下定決心自裁?
回答卓思衡的是一陣疲憊的笑與更多湧出的血。
“大人還記得麼……那天天章殿,也好像就是今天的夕陽照下來,到處金燦燦的,我非要大人抱我,父皇一直在笑……他希望大人來當我的老師……如果真有大人教我鞭策我,是不是今日……我也不會淪落至靠死仍不得恕罪……”
劉鉞被吐出的毒血嗆住,劇烈的咳嗽致使他向下癱軟跌墜,卓思衡扶著他在地上,讓劉鉞半靠在身體暫且穩定,本能驅使他朝外疾聲高呼:“來人!傳太醫!來人!”
“我把人都趕走了……卓大人,求你最後一件事……你現在快教教我……死了後要怎麼向父皇道歉,他才會原諒我……你快……教教……”
趙王劉鉞的聲音越來越輕,伴隨著的是他口中吐出的毒血也越來越多。
就好像某種樂曲的終了,在急促密集的節奏後戛然而止,短促襲來的安靜會令人恍惚,此時卓思衡就被這樣的寧謐包裹,他身上滿是血跡,而劉鉞的手也已從他手中滑落。
趙王死了。
卓思衡清楚的了然,趙王十年前其實就已經死了。
這是一個及時的報恩與殘忍的告彆,可是對於十年前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今日的到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夕陽垂落的時刻,卓思衡的雙眼卻因淚水的模糊隻能看見迷人的光斑,沉寂的殿內也因餘暉的跳躍而變得忽然有了生氣,他將趙王輕輕放平,取下簾幕蓋住屍體,而後平靜地擦去淚水,平整官袍,邁出了這間門看似明媚卻猶如囚籠的宮殿。
門外有巡視的禁軍見到卓大人,看其身上的血跡都不免猶疑,而卓思衡卻鎮定地發號施令道:“將趙王的宮室圍住,不許人出入。”他語氣平靜的好像叫人去給趙王送膳一般。
祖製殿前司禁軍隻聽命於皇帝,而皇帝此時不能理政,則聽命於樞密院樞密使。
卓思衡的命令他們必須遵從。
就在這時,殿前司禁軍校尉楊令顯騎馬而至。宮中嚴禁文武縱馬,可他如此前來必然是有急事,無人敢質問,他們都在等卓思衡的吩咐。
“你們去戍衛吧,我來處理。”
卓思衡隻是再接了一個冷漠的命令,於是禁軍隻能分列散去,將麵前的宮宇自四方圍住。
“卓大人!”楊令顯滿頭大汗從馬上跳下,湊近卓思衡時卻換了稱呼,“大哥,陛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