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令隨後走出,問:“她們中有貴女的舊交?”
宮人中幾個曾欺負過趙枝枝的人嚇得麵色慘白。
要不是今日趙枝枝露麵,她們根本不知道,住在南藤樓的人,竟是趙姬。
這幾日她們嘗儘世間辛酸,真正體會什麼叫生不如死。如今,曾被她們視作卑賤之人的趙姬,就站在她們麵前,她有著一屋的奴隸,奢華的樓室。
她沒有淪為她們的一員,她仍是貴女,真正的雲澤台貴女。
趙枝枝身穿華麗的深衣,衣尾拖至地上長長展開,被幾個小童小心翼翼捧起。她掃視跪在不遠處的宮人們,就在幾日前,她們還和她一樣,跪在雲澤台外,迎接帝太子歸來。
宮人中有嚇得發抖的,生怕趙枝枝翻舊賬重罰她們,全身顫得連手臂都撐不住,伏在地上軟成一灘泥。
趙枝枝內心五味陳雜,想起從前。
她被她們捉弄的時候,也曾被嚇得臉色僵白顫栗發抖。
那個時候,她多希望她們能夠高抬貴手,不要再拿她取樂,不要再罵她是卑賤之人。
她是人,她也有心,她也會傷心難過。
家令在旁等著看好戲。
身為東宮的大管家,他對這些貴女間的嫌隙了如指掌。就算昭明公子不提醒,他也知道該如何做。
昭明公子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他服侍殿下這些年,鮮少見殿下惦記一個女子,趙姬確實有點本事。
他不信能讓殿下惦記的女子會是什麼純真無知的人,殿下從小就愛琢磨事,能被他看在眼裡的人,又怎會半點心計手段都無?
“我不喜歡她們。”趙枝枝深思熟慮後決定遵循內心的想法,她尚未習慣發號施令,聲音細細的輕輕的:“家令大人,領她們去彆處罷,我這裡不需要她們。”
“就隻是調離而已?”家令貼心將鞭子遞到趙枝枝手邊,“她們吵鬨,驚擾貴女歇息,該重罰。”
趙枝枝手指瑟縮:“當然要罰。”
家令:“貴女想怎麼罰她們?”
趙枝枝輕柔細軟深呼吸一口氣,“罰她們一天不許吃飯,以後再也不能出現我麵前。”
家令哭笑不得,這算什麼處罰?
家令領人走後,趙枝枝立刻跑回樓上。
埋進被裡,趙枝枝心裡才稍稍安定下來。
她們做宮人了,她不用再擔心會被人嘲弄。
她剛剛,算不算報仇了?罰她們一天不吃飯,會不會太過分?
趙枝枝晃晃腦袋,試圖將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算了,做都做了,後悔也來不及。再說,她並不覺得這是件需要後悔的事。
此時阿元敲門:“貴女,金子去畫堂了,奴讓她回來,她還不肯。”
趙枝枝坐起來:“我去瞧瞧。”
到了畫堂,金子果然在,一見她來,興奮指著畫堂外的風景:“貴女快看,從這裡望出去,真的能夠看到建章宮。”
趙枝枝走到畫堂延伸出去的木廊,雲澤台的風景收之眼底,建章宮也在其中。
能夠窺視帝太子住處的地方,除南藤樓外,全雲澤台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建章宮前,穿袀玄的隨人佩刀把守,莊嚴肅穆。宮人往來,井然有序,連碎步的弧度都邁得分毫不差。
趙枝枝不由自主伸出手,建章宮離她這麼近又那麼遠,她想到那個曾在她麵前留步的帝太子,他離她遙不可及卻又曾近在她咫尺之地。她連他的模樣都不曾看過,卻已經開始考慮該如何將自己送上他的床榻。
總要試試,怕死也得試試。若是什麼都不做,等她淪為宮人,就什麼都做不了。
趙枝枝出聲問:“從南藤樓去建章宮,要走多久?”
阿元:“南藤樓備有軺車,貴女無需步行。”
趙枝枝鼓足勇氣:“既如此,備車罷,我想四處逛逛。”
建章宮。
姬稷正在甲觀處接見季玉。
季玉初次見姬稷,躊躇滿誌,結果抬頭看清眼前人的模樣,一張嘴張大,連話都不會說了。
這……這不是他曾見過的絕色美人嗎?
原來不是雲澤台的貴女,而是太子殿下本尊嗎!
“季君?”姬稷平靜的聲音穩重低沉,隱隱透出一絲不悅。
季玉瞬時回過神,立刻拜倒:“小人失禮。”
姬稷一隻手從袖中伸出,虛扶季玉一把,薄而昳麗的唇輕啟:“先生無需多禮,是孤招待不周,方使先生無從所適。”
季玉盯著那隻玉白的手,手的主人雖然年少,但是已有天下之主的氣勢。
他站在他麵前,輕輕一個眼神,既壓得他抬不起腦袋。
太子殿下生了一張不染塵埃的漂亮麵龐,這張年輕英俊的臉,曾令他誤認為是女子,如今換上九紋絳色深衣,配上儲君佩綬,白玉珩璜串珠壓腰,長身玉立,貴雅沉凜,又是另一番令人心生畏懼的況味。
季玉穩住心神,試圖將腦子裡的漿糊倒出去。
他就隻有這一次機會,日夜不停修繕雲澤台的辛苦,全都為了換今日這一麵。能不能讓殿下正式起用他,就看他此刻的表現了。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季玉將自己的抱負說與姬稷,並將他對各諸侯國的看法逐一訴來。
季玉緊張小心,時不時偷瞄姬稷的臉色,每窺一次,心裡就沉幾分。
太子殿下神情靜如湖麵,無論他說什麼,那雙幽深如湖的眸子始終不曾起過漣漪。
季玉不由有些泄氣,大概太子殿下聽過太多人說過相同的話了。
季玉正猶豫要不要主動告辭,免得被太子殿下逐出去,要是真因為他的話枯燥無味而被逐出去,他就隻能哭著回殷都了。
忽然有人悄步而入,季玉識得這人,是太子殿下的隨仆,他聽見宮人喚這個隨仆為“昭明公子”。
“她來了?”姬稷驚訝。
季玉一時間有些慌亂,誰來了?太子殿下的眸底竟有了波瀾。
是比他更能乾的賢士嗎?
“隻是在建章宮外徘徊,並未入內。”昭明請示,“看樣子,是想進來見殿下,殿下要見嗎?”
姬稷凝眉,“孤正在見客,稍後再見吧。”
季玉頓時自信心大漲。
瞧,太子殿下為了他拒絕了另一個賢士!太子殿下還是賞識他的!
沒過多久,季玉高漲的信心又一點點蔫下去。
太子殿下心不在焉啊。
“今天就到這罷。”姬稷起身相送,“後日再請先生論文章。”
季玉一聽還有下文,黯淡的眼瞬間發亮:“後日小人一定準時赴約。”
送走季玉後,姬稷匆匆回丙殿,正準備換身衣裳,昭明道:“一刻鐘前,趙姬已經離去。”
姬稷鼓起腮幫子。
怎麼就走了。
才等多久?這點耐心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