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自窗牖投入漸漸沒過地麵繪著泉漱溪石的長毯。
遲風溫養神識一個多時辰,覺有些倦,才想起這是個脫離凡人沒多久的築基期軀體,還未能以氣化神,尚需睡眠,遂打算休息。
這間房雖是彆人,床鋪席帳是卻很是整潔,他勉強能接受,於是躺下,不料探手一摸,卻摸了個空,原來放被褥的地方早被陸霜雪搬完了。
——這春寒料峭的,又是雨後,靈氣充沛的山麓,越入夜越覺寒。
最重要陸霜雪不講武德,居然把被子都搬沒了,這讓遲風十分生氣,換了彆人遲風大概還會端著魔主的麵子,可誰讓對麵的是陸霜雪呢?
斜眼看卷著幾床被子呼呼大睡的陸霜雪,他直接卷了出去,一巴掌把對方拍醒。
沒拍中,兩人還打了一架當睡前熱身運動。
最後被子一人兩床,平均分配。
“哼。”
遲風出身高貴,天賦絕倫,年紀輕輕就是澗魔界魔廷的王,昔日出入八抬大轎前呼後擁,那轎身沉淵不死神木,垂帷九階鮫王流紗帳,連根線頭都是珍貴的。他還有點潔癖,要是平日他必定會嫌棄這彆人用過沒洗甚至還帶著她體溫的被子,誰敢給他安排那大概是找死。
但眼下非但沒有,他的心情甚至幾分愉快,成功把被子分了一半,他往裡一拋,人往床一躺一扯,動作一氣嗬成,睡得分外舒適。
陸霜雪:“……”
瞧他那得意勁兒她就不爽怎麼辦?
不過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被子分他一半她也不算吃虧,她本來以為他修煉過夜不睡的。
陸霜雪“切”了一聲,翻身屁股衝裡,拉上被子繼續呼呼大睡。
不過最後不管陸霜雪還是遲風,也沒有睡成一個整覺。
半夜的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洗刷著簷台瓦脊及山間靈木,過了一段時間,索索的冷風細雨中,忽然傳來一陣極遙遠又仿佛近在耳邊的聲音。
“……師姐,師姐,師姐你在哪——”
陸霜雪驀地睜開眼睛,內室的遲風同時坐起。
魂蝶嗡鳴的聲音。
萬裡搜魂術。
黑暗中,兩人對視了一眼,來了。
陸霜雪探身開窗,夜色中,天邊風起雲湧,大乘期大能的磅礴靈壓如同覆頂之舟,頃發將至。
她抬眼看著半空翻滾的灰雲,感受了下那幾道曾經很熟悉的靈壓,心裡有點感慨。
故人啊故人。
不過現在是敵人了。
……
“釘,釘鈴鈴——”
陸霜雪開窗的時候,一道清脆的金鈴鈴聲響徹了整個龐大的明鏡山君氏山莊。
這是召集的鈴聲,明鏡山君家的家主將率整個山莊迎接上界來人。
不斷聽見有人開窗張望,大家趕緊穿戴整齊,推門而出,就連內圍那邊劍拔弩張的喧聲也暫時停止了。
“咱們也快點兒。”
陸霜雪已經換過外衫了,不過她摸摸裡衣領口,有點破了,她打開衣櫃撿了件閃進廁間捯飭一番,又連施幾個清潔咒和滌邪術,確保清清爽爽地牢裡的氣息痕跡一絲不剩。
出來見遲風還抱臂站著,她催促,又趕緊幫忙打開隔壁的衣櫃,“你不挑我幫你挑了?”
遲風臉色並不好看,櫃門一打開,裡頭果然花紅柳綠,最頂層還有足足兩大籠屜的香粉脂膏,連陸霜雪都多少感覺有點辣眼睛,遲風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
“嗐,這姑娘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那種奇怪感又來了,就緊鄰的兩個衣櫃,風格完全迥異,小姑娘那邊整齊清淨甚至可以稱得上樸素,卻省出銀子供對方揮霍。而且這侍妾養了也就養了,為毛要硬同擠一間房呢,明明院子還有左右廂房可以安置。
按審美和喜好,陸霜雪真不知這姑娘怎麼忍受和這位同住的。
她搔搔頭,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過或許人家有什麼特殊的興趣愛好也不定,這個他們也管不著啊。
在陸霜雪的連聲催促之下,遲風隻好捏著鼻子選了一件黑色的,上罩紗質外衣,花紋是夜曇,本來帶著誘惑風的紗衣他上身,愣是把不和諧的氣質蝴蝶掉了,穿出一種傲慢幽深的神秘感。
陸霜雪隻好讓他低調點,“彆耍帥了啊大哥。”
兩人捯飭完畢,開門混進人流,一路往大門外行去,這時候整個山莊都清醒過來,不斷有人抬頭張望,心神震懾。
遲風掀唇冷嘲:“好大的架子。”
他心情極度不爽,不但因為衣服,遲風自視極高,但他也確實有自視高的資本,不管修為還是地位,往日東極洲這邊,也就各家那幾個不出世的老東西能讓他多看一眼,其餘的,他統統都不放在眼裡。
哪怕眼下這位君氏少主,及陸霜雪那師妹、這所謂的新任仙盟盟主。
陸霜雪裝沒看見,她給反應遲風肯定逮住機會掐她的,她才不傻。
陸霜雪加快幾步。
遲風哼了一聲,不甘不願跟了出去。
……
所有人都集中在君氏山莊的大門之外,包括還握著劍臉紅脖子粗的阮家金家等人。而領頭的,正是明鏡山君氏分支的家主君清陽,而此刻他迎接的,正是位於上界東極洲、整個君氏的真正少主人。
以及新上任的仙盟盟主陸緋衣。
半空風起雲湧,少傾,一艘巨大的靈舟破雲而出。
玉色靈光,光華嶄露,九階靈玉所煉製的穿雲舟讓所有蒼閔界的人都睜大了眼睛,沒有人敢造次,現場鴉雀無聲。
一道龐大的神識降下,頃刻籠罩了所有人,乃至方圓數百裡的明鏡山一寸寸掃過。
那神識龐然而強悍,如同電光一般,在眾人身上一掠而過,大家隻覺得身上一涼,仿佛渾身上下連骨骼都被照射通透的感覺。
大乘期大能,天人一般的強大差距,不自禁讓人心臟發緊。
“沒有。”
半空之中,卻有人蹙眉。
那靈舟停下,旋即一行人踏空而出,兩側藍赤二色的仙盟並世家弟子護衛環繞侍立,而當中虛空禦氣而立的,有三四個人,其中,兩人為首,一男一女。
男修二十五六年紀,玉冠藍衣,俊美無儔,身姿如標槍般筆挺,月色下他點雨不沾身,衣袂翻飛,憑空而立,如天神降世,強大俊美得讓人心顫,不少女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女修也很美麗,一身紅衣,明豔逼人,隻是兩道秀眉與氣質的淩厲感太盛,讓人生不起親近之心。
不過大家也沒有覺得不對,畢竟,後者可是仙盟盟主。
那兩人並排而立,男子和女子神識先後掃過整座明鏡山以及腳下人群,男子劍眉一蹙,沒有。
女子身側還有一個黑衣少年,少年迫不及待問:“怎麼樣?二師姐,找到大師姐了嗎?”
紅衣女子斂住眸中厲光,側頭露出一個擔憂的表情:“並無。”
她安撫少年:“你彆急,那魔主厲害,師姐也不弱,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她的。”
“你的傷還重,趕緊回去療傷吧。”
黑衣少年臉色很蒼白,他不想走,但紅衣女子幾番勸說,最後藍衣男子也出言一句,黑衣少年才終於一步三回頭回了靈舟。
等黑衣少年一走,紅衣女子神色立變,她眉目淩然,殺機畢現,厲聲喝令:“放魂蝶,來人!今日掘地三尺,也必要將她翻出來——”
她看了眼藍衣男子,“還有,先前拿下的那些人呢,是誰拿的,誰是分家家主?給我出來!!”
青城真君之兄君青陽心神緊繃,聞言麵露駭色,慌忙跪倒:“少主,稟少主……他們轟開禁陣和囚室,逃逸四散……”
……
接下來的發展,和陸霜雪猜測並無差彆。
君青陽兄弟敢這麼做,自然是有所依仗的,他們的祖父與父親,早年在元嬰巔峰之後去往上界繼續修煉,現今已經一個大乘一個出竅,尤其前者,如今是東極洲君氏本家的二長老,相當有分量,而他們兄弟兩個,唯一的所出隻有君綰綰一個。
君青城抱著君綰綰的屍身,血跡斑斑聲嘶力竭,而當初被囚差點被扔上抽魂邪陣的各家,已經咬牙攢緊手上的劍。
雙方很快再度衝突起來了,阮氏兄弟的父親目眥儘裂,連大乘都不懼了,衝出來聲嘶力竭:“我們昔年歸附君氏,自問鞠躬儘瘁令無不從!!可是君氏,君氏是怎麼對我們的?!怎麼對我們的?!”
他連喪二子,心如刀絞,連性命都豁出去了。
一時之間群情激昂。
嘩啦啦衝出來一大堆人,幾乎占據了在場過半數,連一些君氏旁支的涉及者都麵露悲憤。
紅衣女子冷眼看著,她手上有個名單,剛剛到手的,她伸手一指,叫的正是君青陽:“你來認認,名單是不是這些人。”
修真界搜尋手段很快的,兩人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當初魂蝶察覺遲風陸霜雪神魂氣息消失,立即就隔界傳音下令君青城將方圓數十裡的所有人和獸,但凡具有靈力氣息都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