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風十分沮喪坐在台階上。
他身後,陸霜雪房門關著,她洗涮的嘩啦嘩啦水聲,還有走調得亂七八糟的歌聲。
她很快樂。
遲風則剛好相反。
以至於連嘩啦嘩啦的洗澡聲都沒有引發他的遐想連篇心頭小鹿亂撞了。
他實在是太喪了。
遲風剛才直接被陸霜雪拍懵了,他張嘴結舌,卻一句話都想不出來反駁,著急支吾才一會兒,就直接被要洗澡的陸霜雪推了出來,嘭嘭兩聲房門關上,她愉快地去洗白白,這個話題也就宣告結束了。
這個走向是他先前絕對沒想到的。
但她這樣,好像已經直接把他的路給堵死了。
遲風被噎得心口疼,不甘心,但左思右想,她都說到這份上了……好像他沒法再接上去了啊。
山風呼呼,不遠處的青鸞峰在陽光下巍峨聳立著,雪色的頂尖有點反光,遲風側轉身,可眼角餘光還是能看見它。
這個上清宗實在有他太多的傷心往事了,以至於他很容易情緒低落。
遲風想了一會兒,像泄了氣皮球一樣,鬱悶往身後的原木走廊一躺。
兄弟,兄弟個屁!
他才不想和她做兄弟呢。
然後他頭頂的房門開了,“咦,遲風你躺這乾嘛呢?”
陸霜雪換上乾淨衣裳,發尾濕漉漉的,她直接一個人就把大桶搬出來了,手腳麻利把水倒了,然後洗涮洗涮,放回雜物房裡。
遲風更加沮喪,好吧,她其實並不需要他。
不過沒等遲風多喪一會兒,陸霜雪就坐過來了,挨著遲風在台階上坐下,她順手擼了擼濕漉漉的劉海,這樣陽光充裕又安靜的午後,她坐了一會兒,也想起的自己的心事。
遲風躺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驀地一個鯉魚打挺坐起,陸霜雪單手托腮,不知在想什麼,幽幽歎了口氣。
遲風:“……”
遲風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他立馬戳陸霜雪,“想什麼呢,長籲短歎的!”
於是陸霜雪小聲告訴他:“你不知道,前幾天君仲祈找我了。”
輪到陸霜雪往木廊一躺了,時間可以消弭惆悵和遺憾,但現在不是還沒有嗎,這麼多年感情到底還是有的啊,忙碌起來或身邊人多的時候沒什麼,閒下來的時候,她也難免會回想起一些舊時的事,會品味一下情緒。
遲風立馬掉進了醋缸,他急道:“他找你乾什麼?!”
他趕緊說:“這人當初還暗算你呢,哼,他可不是個好東西!”
不料陸霜雪卻說:“也不能這麼說。”
她說了句公道話:“當初他應該想我是能躲過去,但沒想到我最後沒有放棄鳳神珠。”
“我了解他,正如他了解我,好歹一百多年了,”她聳聳肩,客觀地說:“我們應當算知己吧!”
某種意義上,兩人其實是一類人,所以從一開始就很合拍,很同步,陸霜雪初初當上盟主手忙腳亂的時候,也確實有君仲祈的鼓勵和支持。
他有做錯的地方,但不能因此否認他曾經的好。
如果都是不好的,那是個人都不屑一顧了,還懷緬個屁。
“唉。”
陸霜雪使勁搓搓臉,“嗐,不想了,知心人什麼的看來不適合我的!”
曾經她還很得意呢,現在看來自己就是沒這個命啊,“不過我自己一個人也挺好的。”
她亂惆悵一把,很快原地滿血,生龍活虎,剩遲風乾瞪眼。
遲風嫉妒得不行,又生氣,末了急了起來了,“這怎麼行?”
一個人怎麼行?那他怎麼辦?!
他顧不上酸,急忙打消陸霜雪這個可怕念頭,“要是遇上好的,知心人還是要有的!一個人總有寂寞的時候啊,聯袂而行豈不是更好?”
陸霜雪摸了摸下巴:“這麼說倒有幾分道理,可是不好找啊,你瞧千紅,當初多好!嗐!!”
千紅痛下決心和那個君臻雲一刀兩斷之後,立馬就突破大乘了。
遲風:“他那是沒找對人!”
遲風心一動,含蓄說:“你要找的,至少是個有擔當有魄力,又能陪伴了解你的。”
陸霜雪:“???”
她遲疑:“你……難道我要原諒君仲祈?”
遲風:“……”
你難道就隻能想到君仲祈嗎?!
他十分生氣,忍忍忍,“不是,好馬不吃回頭草!你還找他做什麼?”
陸霜雪一拍大腿:“沒錯!我也這麼想了,額……那你什麼意思嘛。”
直接點說啊,急死她了!
遲風小聲:“從你身邊找。”
“你那麼能多肝膽相照的,難道找不到一兩個合適的?”
陸霜雪皺了皺眉:“這不大好吧……”身邊?她下意識左右看看,自動忽略了獻計的遲風,目光落到最近的仇青焰院子的後牆,“仇青焰?不好吧!”
她自己想象一下,趕緊用力搖頭起來了,那是兄弟來著那怎麼行!
遲風:“……”
遲風吐血升,被她氣死了,擼了一把頭發,氣呼呼地跑了,“嘭”一聲把門甩上。
他不想和她說話了。
他這麼大個人出杵在那,她就看不見嗎?!
陸霜雪:“喂,喂喂遲風!”
陸霜雪:“???”
……
外間她喊了幾聲,又拍門,被遲風懟完,終於不拍了,在院子裡打水清潔走來走去折騰了一輪,最後出去了。
外頭的院子總算安靜下來了。
遲風氣個半死,但氣完之後,漸漸又覺難受了起來。
陽光西斜,院子靜悄悄的,他仰躺在窗畔的羅漢榻上,卷著被子側過身。
他想通過親近來討好她,讓她知道他的情意。
失敗了。
還發現她真的曾經喜歡過君仲祈。
陸霜雪這個人心很大,她會喜歡一個人,去品嘗這種細膩的感情,真的很難得。
一百多年,多少個日日夜夜。
初初聽到的時候隻顧著生氣和酸,但獨自處細細品味下來,遲風心裡卻說不出的難受。
他和陸霜雪認識不比君仲祈晚多少,可自己偏偏就是走偏了。
遲風越想越難受。
以至於他最後乾了一件很蠢的事兒。
……
自幻仙尊歇息了一宿,第一天感覺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得耽誤,立即就叫上陸霜雪四人再次出發了。
期間有探聽其他消息的人陸續回來了,他們得知穆應元確實去了北域戰場,這人目前的所有重心俱放在大龍神珠的煉製以及北域戰場之上,據打聽到這個消息的清微仙尊判斷,這個穆應元大概五六日就會回轉一次這樣。
君仲祈等四五個人也學會了這個變化竅門,不過自幻仙尊看了看還是搖頭,“不急,我們幾個去就行。”
君仲祈等人確實很強,稍慢半天也成功了,但這種神通,天賦到位一學就精,天賦沒開在這方向的話就算會了目前也稍嫌差了火候。
勘察也不是人多就好的,自幻仙尊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君仲祈想了想,把八卦辟火珠取出來,握住放進陸霜雪手裡,“我們在外麵隨時接應你們。”
陸霜雪點點頭,她收起辟火珠,一行人就出發了。
這次勘察還是非常順利的。
自幻仙尊有了第一次經驗,慢慢摸索著,最後有驚無險穿過了那個絞殺陣,陸霜雪終於親眼看見門後的情景了,他們細細遊走一圈,磚石堆砌的甬道盤旋向下,有著淡淡的藍色的煙霧,焦焦的味道,藍色煙霧不斷通排向上,他們有點驚訝判斷,這裡似乎是個煙道。
陣法還是非常非常厲害,但值守和巡視的人確實不多,藍色煙霧也很讓人憋氣,隔一段時間定崗值守的弟子就得換一批。
陸霜雪他們趁著交接的縫隙,扔出臨行前族長給的一個有稍微延時作用的黃金陣盤,那個練虛弟子拐彎的角度慢了一拍,陸霜雪飛速竄出來,化回人身,火速將小遊父子給的那枚銅牌按進其中一扇金屬門的凹槽裡,門“唰”地無聲打開。
可以的!
她飛快摳回令牌,門關上,她火速一竄撚訣鑽進縫隙裡,自幻仙尊趕緊傳音:“好了,快走!”
一行人火速掉頭,原路通過絞殺陣,遊出業火澗。
這次勘探任務超額完成,大家心情都很不錯,出來以後,由於絞殺陣變化他們不是在原來進來的地方出去的,化回人身之後身上的弟子服已經被絞得七零八落,於是他們趕緊找了地方先把衣裳換了。
和其他修真宗門一樣,修為越高,宗門給予的優待就會越多,隻要修為達到化神或以上,非必要的場合就可以不穿弟子服的。
他們兩身弟子都已經破爛完了,隻得暫時將修為稍稍提高至化神,換上常服。
遲風是最後一個換的,他推門進了裡間,神識掃進儲物手環那堆大箱裡,不知怎麼地,他突然想起了君仲祈。
遲風做了一件他這輩子最蠢的事情。
——君仲祈和他的個人風格完全不一樣,前者日常穿戴是湛藍、天藍、天青、月白、銀色這樣的相對更淺更矚目的顏色,而遲風則截然相反,他喜愛黑色玄色深紫藏藍這樣更顯神秘尊貴的深色係。
取衣服的時候,不知怎麼他就突然想起了這件事,他盯這深紫色長袍的視線頓了片刻,鬼使神差的,突然拿起另一件淺藍色的。
天知道,遲風這輩子都沒穿過這種顏色。他出來的時候,自幻仙尊正樂嗬嗬地和大家說話,搖搖頭忽定住,自幻仙尊也是個胖子,他本來訴說著自己提升修為到化神期還得使用障眼法變瘦子的煩惱,笑眯眯的小眼睛突然瞪大,他“嗐”一聲又趕緊閉上嘴巴,那雙靈活的小眼睛立馬就瞟了眼他側邊的陸霜雪。
自幻仙尊過來人一個,立馬秒懂,但他不敢調侃,怕得罪死了遲風。
陸霜雪也回頭,驚奇地“咦”了一聲,“遲風你被人奪舍了嗎?!”
她脫口而出。
在場其他人,都眼睜睜看著他,遲風刹那醒過來了,他一下子難堪到極點,霍轉身衝回裡間。
他羞憤交加,把這身衣裳撕擼下來。
外頭陸霜雪拍門,關心:“遲風,遲風,你怎麼了?”
他羞窘難堪到極點,“我沒事,這身衣裳太難看了!我隨手抓的。”
陸霜雪信了,她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受傷了呢,沒有就好,……”
聽得出來,她是真的鬆了一口氣,變得很高興。
遲風就沒有那麼難受了,他停住穿衣的手,心裡酸酸澀澀,因為她流露出來的關切和喜悅,又夾雜著還沒消褪的難堪。
從來沒有人告訴他暗戀是一種什麼滋味兒。
滋味難以言喻。
……
一行人火速回到弟子小院,去弄弟子服的弄弟子服,自幻仙尊也找個借口回房間去了。
在院子裡等著的人圍攏上去七嘴八舌詢問,遲風獨自回了房間,把房門關上。
遲旌在裡頭看得一清一楚,他被仍在生悶氣一聲不吭的遲風放出來之後,忍不住歎了口氣,“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他孩子長大了,也喜歡上人了。
遲旌手上托著遲欒的魂球,遲欒經過這段時間的養魂,神智漸漸清醒了一些,他臉色蒼白羸弱,似一觸將碎,好像回到了過去那個溫柔少年,他仰頭盯了窗外的陽光,聽了遲旌這句話,他怔怔一會,目露痛苦,轉過來頭來看他的侄兒,“不如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