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起應聲,把劍一收,獨身往對麵行去;而東極洲這邊,須穹也單獨上前,走到穆清沅身邊,扣了片刻她的脈門。
陸霜雪從偃金環中取出寶匣,打開,薑起立即凝神看去,隻見橘色透亮的一團,火焰包裹在不斷流動,他還欲付出被業火焚毀手臂的代價,想伸手觸一觸。
陸霜雪往後退了一步,警惕道:“眼看手莫動。”
一碰就露餡了,當然不能讓他碰。
但並不是人,非得靈氣入體才知好歹。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
畢竟收靈焰的高階法寶可是不少的,雖然混沌業火屬仙級,但遲風不也有個能裝起來的匣子麼?
陸霜雪展示片刻,“啪”一聲把寶匣闔起來,托在手掌上,讓其停留在大家的視野和神識裡,以確定己方沒有耍花樣。
雙方驗貨的人折返,須穹衝遲風點了點頭,附耳說了兩句穆清沅的情況,劇毒留下的創傷確實有,並且很重,但以王廷能量和底蘊傷治是能治的,治愈後應不影響壽元,但想繼續修煉至渡劫飛升怕是不能了。
雖然現在不管仙域還是東極洲這邊,也沒有誰飛升了。
但致使修為止步的毒傷,可想而知有多重,據說這還是穆清沅自己服的毒,那她大概是抱著求必死的決心服下的。
遲風一時之間,也說不清心裡什麼感受,穆清沅蒼白憔悴的容顏映入眼簾,遲風抿唇,有痛楚,有怨嗔,諸般糾纏,難理難分。
他閉了閉目,萬般心緒壓下,睜開眼睛,一雙淩然的丹鳳目銳光攝人。
薑起也回去和穆應元稟告了幾句。
但其實剛才穆應元的神識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聚焦在寶匣之上,薑起能看見的,他也看了個一清二楚。
並沒發現什麼端倪。
既然驗了貨,那接下來就是至關重要的交換環節了。
雲楓薑起掠陣,一行十數人押著穆清沅慢慢往中間行去;陸霜雪這邊也是,她手持寶匣舉起,身側遲風族長龍擎白慎淮清微仙尊等等也是十幾個人護著她和寶匣,一步一步往前行去。
最終,雙方在相距十來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麵對麵,雙方緊緊盯著對方。
“好了,”陸霜雪朗聲:“接下來我數一二三。”
“一!”
“二!”
“三!”
最後一聲驟起,雙方同時將人和寶匣拋向對方,電光石火,一瞬空中過半,雙方卻同時暴起,撲了出去!
薑起族長清微仙尊等人直奔寶匣,而遲風陸霜雪掉頭一個瞬移,劈手就搶穆清沅!
那押著穆清沅的兩名長老,在寶匣拋起一瞬,一個抽出烏色的匕首,一個直接一掌推出,“噗”一口鮮血噴出,同時直擊穆清沅背心。
——他們來前已經預演過多遍,在穆應元看來,背叛仙域那一刻,穆清沅就不再是他女兒,而是一個叛徒,一個讓仙域差點就合界成功最終卻功虧一簣的叛徒。
哪怕是為了給仙域所有人以及犧牲的英靈一個交代,他也不能允許穆清沅活下去!
雲楓也抽出長劍,在這個大家神識儘數放出互相掣肘之際,神識和靈力隔空攻擊已經不大好使了,所以他們都是真身肉搏,他站位是反複思量過的,可誰料恨穆清沅的人真的太多了,其中一名長老竟然寧願噴血重傷,也要將她一擊即殺!
這和原來預演的不一樣!
雲楓目眥儘裂。
遲風他們險險差一瞬才趕到,陸霜雪瞪大眼睛,穆清沅重傷在身要是這一著打實了她就死定了,他們的救人也就功敗垂成,千鈞一發,她急聲大喊:“遲旌——”
她連遲世叔都忘了喊了。
——這是遲風來前和遲旌商量好的,他放開了混元珠和金壇的禁製,若有必要,讓遲旌當一著隱棋。
電光石火,金壇“啪”一聲旋轉衝出,激射擋在穆清沅與那長老之間,及時接住了這一招,隻是那長老卻有後手,一枚藏在掌風靈光之間的銀針“釘”一聲射在金壇上,刹那爆開,化作蚊須般的漫天針雨。
陸霜雪遲風遲旌神識驟放,強行截下大部分,但卻有一波漏網之魚,直奔穆清沅眉心。
千鈞一發,遲欒魂體自金壇撲出,他無力打落金針,卻以身作盾,擋在穆清沅身前!
——那蚊須針,是有毒的,劇毒,作用於肉.體神魂,遲欒本就魂體不穩,一中的,他當場悶哼一聲,“滋滋”作響,魂體火灼般晃動消弭,他強忍劇痛,癡癡看著穆清沅,喃喃:“穆,穆姐姐……”
他的魂體很快就被消弭殆儘了。
真的是猝不及防。
遲風陸霜雪等人迅速擊退對方,雲楓趁機一推穆清沅,後者撲了過去,被陸霜雪一把接住。
雙方旋即退後。
遲旌把遲欒的神魂搶回來了,但他抱著弟弟,拚命施救毫無作用,隻能眼睜睜看著遲欒的魂體在懷裡消弭殆儘。
遲欒最後哭了,他費力將視線從穆清沅身上移開,魂體無淚,卻能清晰感覺到他哽咽的悲意,“彆,彆怪她,是我,是我自己,……”
“對不起,哥哥。”
聲如蚊呐,被風吹散,遲欒的神魂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遲旌懷中空空如也。
他大悲,痛哭失聲。
……
實話說,遲風對遲欒這叔叔並無太多感情,畢竟後者從他出生起,就覬覦他的母親,彼此反目成仇互相廝殺,他甚至親手殺死過對方。
遲欒沒有神魂俱滅,隻是因為當時他恨極,想留著折磨而已。
之後給遲旌,也隻是看在父親的麵子上。
但看遲旌跪地窒息一般的痛哭,他心裡也好受不起來。
仙域和穆清沅,帶給遲旌兄弟的苦難,實在太多太多了。
這場交換已經結束了。
雖然雙方都同時想搶回籌碼,但結果還是交換成功的,薑起搶先一抄寶匣,雙方暴起大戰一場,僵持不下,不過大家心不在此,短短十數個回合,最終退回己方陣營。
夜色漆黑,陸霜雪擦了擦濺在額頭的鮮血,穆應元那老東西真的很厲害,“快走吧,先回東極洲。”
叮囑族長等人幾句小心在意,之後便迅速掉頭,陸霜雪拉著遲旌,遲風抱著穆清沅,一行人穿過空間通道。
陸霜雪去開解遲旌幾句順帶送他回帳,遲風則抱著穆清沅往澗魔界的醫帳去了。
將穆清沅放在床榻上,後者一直定定看著他,穆清沅伸出手摸索著握住遲風的手,“風兒?”
“……風兒,你是不是不願意原諒母親?”
一百餘年之後,母子最終團聚。
穆清沅臉色蒼白如紙,帶著一種希冀,仰頭看著他。
遲風低頭看著他的母親,這一刻,他想起陸霜雪在屋脊上和他說的話,曾經他擔心自己做得不好,再度陷入親情的混亂夾裹,但這一刻最終來臨,他卻發現自己很清晰,甚至有點平靜。
疾風驟雨的交換大戰過後,歸墟山的夜,一片寧靜,隻聽見簌簌雪聲。
初雪下來了。
遲風輕聲說:“我去看看我爹。”
“我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還是很擔心他。”
“你為我做的,我知道,我心中亦還有你;但你曾經做得不對的,對澗魔界圖謀不軌過的,我也並沒有忘記。”
遲風很輕聲說。
他發現跨出這一步並不難,事實和心中感受吐露,原來並不需要歇斯底裡。
他發現自己好像從當年走出來了。
過去困著他的,讓他滿心希冀悲傷輾轉掙紮的,當他以客觀的心態去回顧之際,那種沉得讓他難以忍受的感受消失了。
這一刻,他是如此的思念陸霜雪。
沒有她,他大概永遠走不出來。
這一晚,母子二人說了許久的話,最終穆清沅淚流滿麵,有一種傷悔和內疚入骨,她的孩子已經長大了,過去她曾經做過的事情到底留下不可消弭的痕跡。
遲風出來的時候,陸霜雪已經安置好了遲旌了,她來到穆清沅的醫帳前不遠,剛好遲風撩簾出來。
海浪陣陣,絮絮白雪,遲風站在她的麵前,他那雙漂亮長翹的烏黑睫羽輕顫著,“阿陸,希望你不要煩我,不要討厭我。”
“至少,也以前一樣。”
“好嗎?”
這一刻,他的話實在太過情真意切了,近乎祈求一般,讓陸霜雪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不過,她也從來沒有打算過因此影響兩人的關係。
——兩人是實打實的過命交情,風裡來雨來,彼此是可以托付生命和後背的。
陸霜雪撓撓頭:“你彆這樣。”
她有點乾巴巴,但認真說:“肯定不會影響的。”
這樣的遲風讓人很不習慣,她記憶裡的遲風,一直都是驕傲的,肆意的,矜貴淩然意氣風發,何曾有過這般的姿態。
簡直一團亂麻啊,陸霜雪撓頭撓腮,她最後實話實話:“呃,主要是我沒考慮過這方麵……你知道的,兄弟歸兄弟朋友歸朋友嘛,……”
“我知道!”
遲風雖早有預料,但眉目到底掠過一抹黯然,不過他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可不能讓她接下來的那些話出口,“你不用管,反正隻是我喜歡你罷了。”
“你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要是不喜歡,那就還和從前一樣。”
他瞄她,千紅說要示弱,以退為儘,遲風記得牢牢的。
陸霜雪就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雖然還是有點怪怪的,但說開後確實自然多了。
她撓撓頭:“呃,好吧。”
遲風不讓她細想,立即又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師尊的消息麼?我娘應該知道。”
業火洞天的那片赤霄劍碎屑。
陸霜雪果然立即就被轉移了注意了,“對,對!現在方便嗎?”
“沒事,我們進去吧。”
遲風悄悄鬆了一口氣,他立馬拉著陸霜雪,掉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