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西古道南接溟西渡,水路比陸路便捷,沒有渡船停泊的夜晚一向寂靜,又逢風雨大作,下半夜一個人影的都不見,客店簷下的兩個黃燈籠被風吹得骨碌碌地轉著,正對門的掌櫃台子後的老頭兒用手托著下巴,已經快睡著了。
他慢慢往櫃麵倒,一動,醒了,站起打個哈欠,正要吩咐夥計打烊休息。
不料,嘩啦啦的大雨中,卻奔出了一對年輕男女來。
男的紫衣華貴,氣質矜傲,容貌昳麗簡直生平僅見,冒雨而行,顧盼間卻難掩久居高位的氣勢。
而那女子,明眸酷齒,英姿勃勃,纖穠合度身形高挑,自帶一種瀟灑如風的靈動感,動若脫兔,一雙明亮漆黑的杏仁大眼格外有神,讓人格外地印象深刻。
這對男女,手牽手於滂沱大雨中穿行,卻沒有一點狼狽之態,宛如一雙璧人,進得門來,相視一笑,笑靨牽手間,有一種風吹不進雨潑不進又綿綿密密的氛圍,明明是秋風冷雨,宛如淺恬春日,如詩如畫。
那紫衣男子掃他一眼,隨手拋給他一塊上品靈石,道要最好的房,老頭掌櫃趕緊帶他們往後院上房去了。
這是陸霜雪先前途經的那幾間客棧,來時看孤零零嘩啦啦澆得像個落湯雞似的,回頭找著了再看,卻又覺得這個地方還挺不錯的嘛,果然心境不同連觀感都不一樣了。
兩人手牽手往跟著掌櫃往後院去了,這個客店看著半舊不新,店內環境卻很整潔,客房小院浴間居然還有一眼熱氣騰騰溫泉池。
全敞的屋牆,茅頂簷篷伸出去,湯池往外的簷下還有一套木製的茶桌靠椅,倚在池壁看古樸茶室和滴答雨水,另有一番的滋味野趣。
原來這黑水河畔,正正位於兩洲分裂的斷裂帶上,地熱資源豐富,這湯泉倒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兩人都不怕冷,但這秋涼夜裡淋過雨,見了溫泉,蠢蠢欲動。
陸霜雪“哇”一聲,蹬掉靴子一扯外衫,一個猛子就紮了進去。
兩人興致勃勃遊了幾圈,又趴在池壁看雨水,摟抱在一起,時不時親親一下。
陸霜雪人生第一次,有了一種被人捧在手心珍而重之的感覺。
粗線條如她,都歡喜甜蜜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嘿嘿笑了幾聲,捧著遲風的大臉在兩邊重重各啾啾幾下,她說:“我很高興,和你在一起!”
她摟著遲風的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忽想起一事,趕緊又說:“哎喲,那顆上品靈石,下次彆給這麼多,這種客店的房間最多就值一塊中品靈石啊!”
陸霜雪窮逼慣了,對那塊上品靈石念念不忘,非常肉痛,要不是兩人之間氛圍實在太好,實在舍不得打破掃遲風的麵子,她糾結好一會兒,最後忍痛放棄,要不然她肯定撲上去把那塊靈石搶回來的。
現在遲風離家出走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大手大腳浪費了啊。
遲風喜孜孜,聞言連忙安慰她:“不用,這次出來前,我收了不少東西。”
他把整個王廷的庫房幾乎都打包了,浪跡天涯不用省。
“……”
陸霜雪哈哈大笑,這個家夥!
兩人額頭貼著額頭,甜蜜似要溢出來似的,妖精打架之前,遲風紅著臉小小聲:“這次我要在上麵。”
這一次,他終於如願了。
酣暢淋漓,甜甜蜜蜜之後,兩人相擁在滑溜綿軟的天絲錦墊上,湯池熱氣蒸騰,雨水淅淅瀝瀝,兩人擁被趴在茶室裡竊竊私語,邊玩邊聊,最後聊起了接下來要乾什麼。
陸霜雪托腮:“我想去找我師尊。”
她從歸墟山大營離開前,就是這個打算的。
“嗯啊。”
遲風當然沒有異議的,他有點赧然和期待:“我也想拜見師尊。”
陸霜雪嘿嘿笑著,他白皙如玉的臉頰泛紅暈,鳳眸晶亮,可愛極了,她吧唧香了一大口。
兩人甜蜜偎依了一會兒之後,陸霜雪若有所思:“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就是說她剛剛經曆了的,逆轉陣法的那件事。
也沒什麼證據的,那個結果屬她親身經曆得來不易,明明很合理的,反正這會兒陸霜雪冷靜下來後,就是平白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不過不管怎麼樣,還是找到師尊再說吧。”
陸霜雪說到這裡,從偃金環裡取出那枚金簡,陣法大帳那枚是拓印的,她檢查過金簡沒有什麼特殊暗格機括之後,就直接拓印了一份,主要這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師尊的東西。
甚至,有可能是遺物。
其實走到今時今日,一步步摸索到了中樞陣眼,赤霞仙尊出去後又過了這麼些年,現在歸墟山大戰都打響了這麼久,他都依然沒有出現,陸霜雪不得不往那方麵上想。
她強顏歡笑,笑不出來。
遲風連忙安慰她:“我們先前不是猜測,他可能被困嗎?這個可能性也不小的。”
“嗯!”
陸霜雪打起精神:“你說得對!可不能沒事兒先號喪,師父知道了肯定要揍我一頓。”
她又快活起來了,把金簡晃了晃:“我們應該距離師父很接近了!”
這塊金簡,其實就是赤霞仙尊留給陸霜雪的,陸霜雪是仙盟繼承盟主,帶回東極洲即是帶給她。
這上頭還有暗語,這是天璿他們看不懂,不涉及破陣,陸霜雪也沒告訴他們。
“哦?”
陸霜雪仔細指著上頭頭發絲般的字跡,把上頭的藏頭詩告訴遲風,遲風定睛一看,赤霞劍尊甚至已經把歸墟山的陣基都推演出來了。
換而言之,就是他已經摸清楚這個奪天大陣的所有了。
那麼順利成章猜測,他接下來再辦的事情,就應該是和破陣相關的。
遲風順著藏頭詩一路看下去,可惜篇幅實在有限,再往後的就沒有寫了,末尾隻留下一個“然”字。
然是轉折,用作承上啟下的。
陸霜雪用指腹摩挲著這個“然”字,她很懂師尊的書寫方式的,她說:“他很可能已經有什麼辦法了!”
赤霞劍尊,和天璿仙尊及歸墟山那群人肯定又是不一樣的,他的破陣方法,會是什麼方式?
還有,再結合一開頭的那種平白感覺。
其實這兩個也可以歸為一件事,分不開的,找到師尊,大概那個問題也迎刃而解了。
陸霜雪見遲風看著自己,她撓撓頭,小聲說:“其實,我不是為了他們,我是為了這十三界的普通凡人。”
陸霜雪和這修真界的所有世家子弟甚至普通修士都不一樣,她因緣際會,是生於長於凡人界,一直長到十一歲才告彆泗海界。
她已然很懂事並且有了清晰的記憶了。
“你彆看穀虞秋很壞,其實她爹娘很好的。”
穀家是個小官之家,穀父清廉恤貧,穀母慈愛賢良,陸霜雪父母固然托付了錢銀,但一個甫出生的小嬰兒能過上什麼生活,還真隻能看養父養母的良心。
但穀父穀母對陸霜雪視若親女,甚至沒有動用那些銀錢,等她長大些就告訴她了,說這些以後都留著給她做嫁妝,還帶她去看過。
當時陸霜雪十分調皮,還會溜出府去買東西,擔心她胡搞亂搞才暫時沒給她自己拿著。
隻可惜這些錢,最後抄家時被一起抄完了,十分讓人遺憾。
這才是陸霜雪放穀虞秋一馬的真正原因,養育之恩,等同再生,陸霜雪能長得這麼身心健康,這對雖不算很優秀卻過分善良的養父養母功不可沒。
後來淪落街頭,惡意是有,但她機靈,避開了,更多的是善意。
當年她和穀虞秋才七歲,沒餓死,真是托賴街坊鄰裡的接濟。
一家吃一頓,有罵罵咧咧的,但她厚著臉皮拉著妹妹進去,那些個凶神惡煞的婆娘大爺最後也在很有限的糧食給再分一份,讓她兩人上桌。
小巷子裡,夫妻吵架,置氣怒罵,小矛盾小爭執,最少了不得的就是歡聲笑語。
巷口頭一家是力工大叔,兩個小女孩住的舊雜物房就是他家給騰的,他每次下工經過巷口,總會揉揉她們的頭頂,買給自家孩子的包子,總會給她倆分一個。
可惜後來病沒了。
陸霜雪這才加入丐幫的,帶著他家裡的弟弟妹妹,找錢,錢找到了,可惜沒治好。
一巷鄰裡自發給力工大叔送葬,又苦苦幫忙勸嬸子憐惜孩子不要改嫁。
這隻是凡世一角,每天每地,隨時隨刻都在演繹。
長街昏燈,給她留下太多太多深刻又美好的回憶了。
其實修士大多視凡人為螻蟻,不管是修真界出生的,抑或自凡間界選取的靈根孩子,後者一步登天之後,漸漸接受了這個主流觀念,日趨同化。
大概隻有陸霜雪,始終沒有改變過。
“我那個時候,沒想到還有一個叫東極洲的地方,沒想到自己會修仙,以為天就是這麼高,地就是這麼闊,我還想著等我賺到錢以後,就買一個大宅子,讓胖嬸他們過來住。”
“等我當上幫主以後,我要每人替他們安排一個好工作!”
陸霜雪說這些時候,趴在枕上微微勾唇,昏黃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柔化了英氣,披散長發杏眼彎彎顯得十分的柔和。
那些平凡的幸福啊,值得她去守護。
“還有玄天界那邊,唉,他們甚至已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剝奪了靈根的衍生可能了。”
比如當初他們遇上的那個扛著鋤頭的老農,熱情,辛勤,淳樸,無辜。
她說:“儘力而為吧!”
“另外,我還想試試,能不能找到解決我們兩洲靈氣的辦法。”
陸霜雪撓頭,會不會想做的東西太多了,她偷眼瞄遲風,但她又不想瞞著他。
遲風:“你看我乾什麼?”
陸霜雪說:“肯定要你同意啊!”
兩人是在一起的呀。
她的未來,她要做的事情,都有他,他的意見很重要的。
遲風極力掩飾,但快勾到耳根的嘴角出賣了他,他故作鎮定點點頭,“行,你想做就做吧。”
他繃不住了,高興在床上打了個滾,趴在她身上抱著她,陸霜雪清晰地感受他胸膛地震動。
遲風高興地快飛起來了。
陸霜雪也很開心,兩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最後抱在一起坐起,陸霜雪握住他的手,認真地說:“等這些事完了,咱們就歸隱,到澗魔界去好不好?”
“好!”
遲風趁機說:“那,到時候咱們就結成道侶,好不好?”
他一雙漂亮的鳳眸好像明星一樣閃閃發亮。
陸霜雪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欣然點頭,“當然好啦,哈哈哈哈哈”
遲風心花怒放。
兩人很開心地翻滾在一起了。
……
次日天明,兩人動身離開的時候。
剛踏出客棧,千紅帶著胖子,還跟了一個仇青焰,三人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