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四季輪常,廣袤的大地上,兩道輕紗般的淡金色流光分彆自東極洲的最東陲與澗魔界的最西陲,悄然而起,延著既定的軌道往前推進,緩慢而勢不可擋。
日光的照耀下,人們並看不見;夜色之下,也隻當是極光。而歸墟營內,兩極分化,有大一撥人正在為點亮最後一條金柱而歡呼雀躍,有人以審視的角度在觀望,隻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開始感覺忐忑不安,並無端端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高階修士有天人感應,但前提是本真未徹底欲念貪緒所蒙蔽。
隨著一條金柱終於被點亮,沉寂多時的天罡地煞奪天造化大陣,終於緩緩地真正遠轉起來了。
那兩道流光從兩極不斷往中心推進,最多一天時間,就會相彙奔流抵達歸墟山陣眼。
穆應元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甚至比親手點亮最後一條金柱的兩洲修士還要知曉得更加徹底,因為他的神魂與奪天大陣是煉在一起,大陣震動了一下,金色流光逐漸凝聚,在長空中奔流而歸,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彼時,正是深夜,兩界交戰剛剛結束一輪,他喘息著坐下,霍站起來,穆應元一把揭去顏麵偽裝,枯木般的麵容上一雙鷹隼般的銳目精光乍現!
猶如火花,陡然大亮。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焦土鮮血遍布的新鮮戰場尚未被大雪完全覆蓋,呼嘯的北風帶來焦腥的味道,這一刻,穆應元甚至覺得無窮芬芳。
“來了!”
薑起的傳音符也不過剛剛亮起,他一喜,旋即狂喜過望:“師父?大陣啟動了?!”
“沒錯!!”
搓綿扯絮般的大雪,冷風呼呼,穆應元哈哈大笑,他仰天,展臂,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激動之色:“大陣終於啟動了!”
他耗費了足足九百年的心血,終於要卓見成效了!
“明天過後,玄天界將恢複過往!靈機充盈,往複循環,生生不息!”
穆應元大笑過後,一手臂膀,霍地轉身快步往裡,他雙目精光湛然,師徒二人步履生風,穆應元疾聲吩咐道:“立即傳令下去,所有人各就各位!”
該準備的準備,該撤退的點齊人馬。
穆應元壓住興奮,快速心算過後:“將在後天,辰正時分。”
整個奪天大陣啟動的最關鍵時刻即將到來了!
他目光淩厲,誌在必得:“我們將發起,最後一戰!!”
一戰過後,鼎定乾坤!!
……
密密麻麻的雪粒子,砸在帳門上地麵上,清微仙尊心裡無來頭的感覺不安,他從戰場上撤下來後,顧不上裹傷,掉頭直奔主帳。
但到了主帳,還未進門,就先被君臻雲擋下了。
君臻雲笑道:“家主不在,傷營那邊有事,大哥還得去遲王王帳一趟呢。”
營內暗流洶湧,君仲祈每天竭力調停事處理不完,而清微仙尊掉頭飛奔,步履一半,才忽然想起,遲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過來和他們一起議過事。
飛奔到一半,突然想起這件事,茫然突然襲上心頭,他刹住腳步。
凜冽的冰冷海風呼嘯而至,清微仙尊茫茫然站在原地,怔怔的,不知所然。
……
一切好像一樣,卻恍惚全然不同。
入夜後,風雪小了些,細細的鹽粒子般的紛紛揚揚,大地像鋪了絮一樣,綿綿密密鋪蓋了一層。
陸霜雪房間的窗戶沒關,她在窗邊坐了一個下午,看著窗外,她想起來了“瑞雪兆豐年”這個詞。
她房間亂哄哄的,遲風的房間也是。兩人沒有住一個房間,一來沒這個心思二來都是熟人影響不好,八妞妞害怕想住陸霜雪隔壁,於是遲風就隻好挪到對麵廂房和胖子當鄰居了。
兩人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日常起居的東西取出很多,他很急躁地衝回自己房間內,一件件把東西折疊好收拾打包,又到陸霜雪的房間如法炮製。
亂哄哄的,陸霜雪一個人坐在窗前,他不斷在身後來回走動收拾東西。
他認真又急躁的,花了半個下午,終於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他也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拉起陸霜雪的手,把她從窗前拉起來,拉著她奔出門去,離開這裡!
風吹雪卷,兩人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遲風不斷在說:“我已經和族長聯係過了,我們直接從大陣西邊去空間通道。”
“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日常起居的什麼都有。”
“先前那幾朵玉蘭花居然還在,到時直接就能用了。”
“等我們過去了,再傳訊給我爹千紅他們!”
遲風的聲音又快又急,他仿佛急切地想堵截著些什麼。
陸霜雪舉目,茫茫的天空,一線月光在東邊露出來,曠野平原大海,是那麼寬廣那麼地遼闊。
而遲風的手是那麼熾熱存在感那麼地強烈。
她的心在劇烈顫動著。
陸霜雪想了半下午,也掙紮了半下午,終於在遲風拽著她即將一頭紮進歸墟大陣的一刻。
驀地,她刹住腳步。
遲風拉了她一下,紋絲不動,他再拉一下,還是沒拉動,他驀地回轉頭來。
月光下,他眼白泛起一片紅。
一個下午的時間,血絲布滿了他的眼睛。
兩人都沒有說話,風聲呼嘯,吹動兩人的衣袂長發,雪粒子西西索索打在兩人的臉上肩上,良久,陸霜雪咽喉動了動,她終還是說:
“遲風,我不能走!”
一字一句,低聲沙啞,但她抿唇蹙眉,最終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話一出口,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雙目潮熱。
這個下午,陸霜雪想了很多很多,從孩提到年少,從練氣到大乘,從泗海界一路走到東極洲,從師徒跟屁蟲到盟主的孤身路。
從凡人一路到修真界,到大乘巔峰。
她師尊赤霞劍尊曾經告訴她:“修士淬天地之靈氣,納真元變化而臻自身頂峰,受凡人供養獻奉,當有大同之責也!”
大道直行,天下為公,扶孤助寡,鋤強憐弱,謂之大同也。
這是她初初成為少盟主的時候,她的師父告訴她的。
想了很多很多,亂哄哄的腦子隨著時間慢慢變回冷靜,直到即將跨入歸墟大陣抵達空間通道前的一刻,她發現,她跨不進去。
“我想過了,若就這樣一走了之,這裡所有東西都變成虛空流沙,我會後悔一生的。”
沁冷的寒夜,皚皚的白雪,陸霜雪慢慢說道。
她掙紮過,混亂過,她不是一個人了,她竟貪戀與他相伴的時光,她很想和他過一輩子。
可是想到最後,她發現她不可以。
她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心腔慢慢蔓延上一種難受,但陸霜雪卻前所未有的清醒:“要咱們就這麼一走了之,那豈不是和裡麵那些人一樣嗎?”
師尊的嘔心瀝血,龍擎的皮肉筋骨分離,曆曆在目,無言無聲,卻動魄驚心,這一幕一幕,陸霜雪的腳就沒法繼續跨下去。
她反複思量,最後想得很清楚了,她一瞬不瞬,站在大陣前,目光褪去黯然,變得堅定。
她心裡依然很難受,但她更不想來日後悔!
遲風怔怔看著她,那雙泛著紅色血色的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所聽到了,驚怒交加,看著陸霜雪。
可偏偏,陸霜雪說得是那麼地認真清楚,讓他的歇斯底裡堵在了嗓子眼。
風呼嘯,他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
他不可置信:“……陸霜雪,你究竟有沒有心?!”
說到最後,他終還是嘶喊了出來,一把甩開她的手,傷慟難抑,觸目驚心。
他心口痙攣,痛到極點,痛得他不禁弓身捂住心臟,淚水模糊了眼睛。
陸霜雪急忙一把扶住他,捂他的心口,遲風傷極痛極,一把甩開她的手,推開她!
陸霜雪蹌踉一步,但她沒有放手,她眼淚也湧上眼眶,遲風這樣的她心裡真的難受極了,“我有!我太有了!”
“可這樣的我,才是當初那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