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學院的馬場很大, 綠草如茵,一眼看不到邊。
可饒是如此,當柳餘練習著花式馬術、騎馬經過一片小湖泊時,還是驚訝了。
“蓋亞!這裡有個湖。”
她轉身對後麵喊道。
身後馬蹄“得得”漸近, 穿著白袍、騎著白馬的少年飛揚而來, 他一扯韁繩, 白馬就停了下來。
“湖?”
他微微側頭, 好像在聽風的聲音。
“在這休息會,好不好?”
柳餘也扯停了身下好不容易馴服的白馬。
白馬不耐地抬頭,朝她打了個呼哨。這馬確實烈,不過再烈也甩不脫跟它死磕的人, 柳餘一整個下午就跟長在它背上似的, 最後,它也隻能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地認了。
“恩, 好啊。”
少年無可無不可地道。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 走到柳餘身邊,伸出手,溫柔地道:
“貝莉婭,下來。”
柳餘看著遞到麵前的手心, 決定今天要扮演受傷然而倔強的羔羊。
她低聲道:
“我自己可以。”
說著,就要扶著馬鞍下來。
腰卻被扶住了, 少年對著她、神色是微微的不讚同。正怔神, 人已經被一把抱起落地, 回神時隻看見少年手臂的肌肉線條在一瞬間鼓起又落下、隱沒在白袍裡。
“乾嘛……”她小聲嘟囔, “我可以的。”
少年一放下她,手指就立刻離開了,隻留下微涼又緊繃的觸感。
柳餘卻打蛇隨棍上,她抓住他的手,才邁開步子,“嘶”了聲——
“疼嗎?”
少年“看”她。
“恩,疼。”
少女紅著臉,大腿內側經過一下午,早就磨得發疼,“你知道了?”
“風的氣息不一樣。”
少年將韁繩一拋,人已經找了個地方自在地坐下。
白衣少年,手撐在身後,清風吹起他飄蕩的衣角,顯出他介於少年和成人之間清瘦的、又頗具力量的輪廓。
柳餘站在原地看了會,才挪著腳走到他身邊坐下。
此地遠離人煙、微風徐徐,天際一縷斜陽,閉上眼,有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
恩,地方不錯,確實是個談心、加深感情的好地方。
柳餘半坐著,過了會又挪過去,直到兩人肩挨著肩,才小心翼翼地將頭枕到了少年的肩上。
少年一動不動,既沒有躲避,也沒有迎合。
“……恩,蓋亞,你在想什麼?”
少年沒答,良久——
“我在想,”他伸出手掌,擋在眼前,“我是誰。”
他道。
夕陽的餘光落進他纖長如玉的指間,在他的臉上留下明明滅滅的紅色光影。
“那你想起來了嗎?”
柳餘摸了摸手腕,記憶珠和斑斑的羽毛還好好地在鏈子上掛著。
她將手鏈藏進了衣袖裡。
沒有這個珠子,他就想不起來。
“很奇怪,我查了很多典籍——”少年答非所問,麵上帶了微微的迷惘,“布魯斯大人說,我是星辰騎士,是神靈寵愛的孩子。可沒有哪一個星辰騎士能像我這樣。”
“怎樣?”
“我能聽見許多人心裡的聲音。”他閉上眼,“每天每天,就像被咚咚咚不斷敲響的鐘——”
“你很困擾?”
“不,雖然有點兒煩躁,但我卻像是聽過千年萬年,早已習慣……很奇怪,是不是?”
“如果是我,我恐怕就瘋了。”少女嘟囔著,“每天被逼著聽……噢,誰誰誰和誰誰誰成了情人,誰誰誰家母豬生了,誰誰誰想要一個吻……”
她咯咯咯笑。
“現在,弗格斯小姐就想要萊斯利先生一個吻,”她仰著頭,“萊斯利先生,聽得到嗎?”
“抱歉,萊斯利先生拒絕。”
少年微微笑了。
“拒絕無效!”
少女嘻嘻笑著,抬起就在少年的臉頰偷了個吻,又嘻嘻躺下了。
她將頭枕到了蓋亞腿上,半眯著眼,視線裡是少年精致優美的下頷線,微微突出的喉結,白色的衣襟,以及頭頂昏黃的天空。
悠悠晚風,縷縷斜陽,世界難得一片靜謐。
“我很高興,說明親愛的萊斯利先生隻能在弗格斯小姐身邊,才能得到一絲清淨,”少女洋洋得意,突然想起什麼,“——蓋亞,不會是因為這樣,你才總對我容忍吧?”
她猛地直起身,瞪著他:
“快說不是!”
少年笑:
“不是。”
“那就好。”
少女又重新躺了下來。
這次,她沒躺他腿上了,她就躺他身側,並且鬨著蓋亞也一同躺下。
少年順著她意,躺下了。
身下是青草微微的澀氣,以及泥土的芬芳。
柳餘翻了個身,側對著他,兩人挨得極近,風刮過他的臉帶著清冽的如雪的芬芳傳過來,她用手去觸碰他的睫毛。
很長,掌心有些癢。
他一動不動。
少女挪了過去:
“……蓋亞,我問你,你真的……真的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蓋亞像是要睡著了。
“我、我……”
她似是難以啟齒。
“其實,在典籍裡,我查到過——”蓋亞突然張口,“神祇在神宮聆聽信徒們的祈禱,當他降臨,千花綻放,萬物複蘇。神一揮權杖,世界的祈願都被滿足了。’貝莉婭你說……”
柳餘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他發現了什麼?
他天天在圖書館三樓泡著,難道就是為了查這些……
神能聆聽祈禱,他也能聆聽……
她既佩服他的敏銳,又害怕他的敏銳。
蓋亞手指變換間,一朵紅蓮從他暖玉羊脂一樣的掌間飛了出來,飄到柳餘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