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黑黢黢的通道內, 一隻粉紅色小羊羔倒騰著三隻小羊蹄跑來跑去。
她背上還背著一個裹得亂七八糟的藍色布包, 身前時不時出現兩個巨大的白色光球——一閃而逝的白光下, 能照見無數潮湧而來的黑色影子。
影子們瘋狂地追著她, 拚命想要從它身上咬下一塊肉。
小羊羔逃得狼狽,小身子時不時還會因為無法保持平衡“禿嚕嚕”懟到硬邦邦的牆麵,然後被像皮球一樣彈開。彈開後也不氣餒, 立馬就爬起來, 繼續往前,直到跑到一大塊土坑前。
小爪子拚命刨土,時不時炸煙花一樣炸出幾個光明彈,不知持續了多久,快被土淹沒的小羊身往下一個滋溜, 鑽進了洞去, 黑影們也想跟進去,一塊大石頭堵住了洞——
乍然消失了目標, 黑影們茫然無措地在附近徘徊了一陣, 也漸漸散去了。
小羊羔一進洞, 就發現剛才還昏迷不醒的少年醒了。
他靠著牆,一雙清透的綠眸染了灰:
“弗格斯小姐?”
“恩,是我。”
小羊羔動了動, 變成了一個潔白窈窕的少女。
少女皮膚雪白, 金發像金色的絲綢一樣披散全身, 她起身, 單手抓住那胡亂裹著的藍色小包一抖, 七八顆紫色的小果子滾了出來。藍色小包抖開,成了一件皺巴巴、嗆了金絲的製服外套。
她艱難地將手伸進袖子——
這時,一隻羊脂白玉一樣的手伸了過來。
“這邊?”
少年長長的睫毛垂下,像豐茂的水草。
“恩。”
少女輕輕應了一聲,看他靈巧地找到扣子,將那嵌了金絲的扣子一顆顆係上,直到最後一粒風紀扣,才道,“好了。”
他退後了一些。
一點光透過縫隙照進來,勾勒出一具光衤果的、極富美感的少年身體,四肢修長,矯捷有力。他像是天生就該站在光明中的人物——不知怎麼的,在脫離那些極端的、冰冷的情緒後,柳餘竟感覺到了一絲傷感。
她要算計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論起來,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他隻是放棄了她。
和她前世的養母一樣。
轟然間,柳餘終於明白,她之前的憤怒來自何方:
她確確實實對他產生了依戀。
她試圖馴服他,卻反而被馴服了,可當她在沉湎的時候,他沒有選擇她,和她曾經的養母一樣—在妹妹生出來前,那個女人也曾疼愛地把她摟在懷裡,也曾給她唱過歌,跟她一起計劃過未來。
“弗格斯小姐,您哭了?”
少年驚訝地道。
柳餘笑了:
“不,並沒有。”
時至今日,怎麼還會哭。
柳餘垂下眼,收斂起外放的情緒,微笑著將水囊遞了過去:
“萊斯利先生,我找到了些水。”
這水,是柳餘繞了很久才找到的。
在一條甬道的儘頭,自上而下地流,水質還算清澈——她就用學院發的皮質水囊接了些回來。
很慶幸,蓋亞的水囊在製服上係得有夠緊,一路拖拖拽拽都還在。
少年接過——
“嘶”的一聲,少女縮回了手。
“弗格斯小姐,碰到您的傷口了嗎?”
他關切地問。
“沒、沒有!我又沒受傷!”
少女凶巴巴地將手藏到背後——如果忽視她翹起的嘴角的話。
柳餘當然受傷了,還傷得很重。
不過,這正合她意。
變成小羊羔後,對“術法”確實免疫了,可物理傷害卻無法豁免,撞傷、擦傷、摔傷,在回複人形後依然存在,尤其右肩那碗大的創口,在撞到許多回後,又開始疼痛。
可她不能喊疼。
她要“倔強地”、讓他自己發現,發現她對他的付出。一個人若主動喊“我為你做了多少”,永遠沒有被人發現“她偷偷為他做了多少”來得感人——
而且,明天她還策劃了一場“英雄救美”,真正為他“犧牲”一次。
洞穴太小,在兩人都坐下來後,幾乎是肩並著肩、膝挨著膝了。
柳餘半彎著腰,伸手去撿滾得四處的果子,擦一擦,又遞給身邊的少年,感受著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溫度:“萊斯利先生,您現在……還好嗎?”
“不太好。”
少年說起這話時,表情依然平靜。
隻有臉上的紅暈出賣了他。
這時,柳餘指間正專注地抓起一顆紫色的小果子——
手卻被抓住了,少年隱忍的聲音傳來:
“弗格斯小姐這樣,我更不好。”
柳餘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傾得太過了,長長的金發落到他的月退間,指間撚起的果子一側,還帶了一點……皮。
好吧,雖然不是故意:
但確實很中她意。
柳餘無辜地抬起頭,這一刻,兩人靠得極近。
鼻子挨著鼻子,少年清冽的、卻又帶了點高溫的鼻息噴到她臉上。
她道:
“抱歉,我以為那是果子。還有,萊斯利先生,您弄疼我了。”
“弗格斯小姐,我說過,我不太好。”
少年灰撲撲的綠眸對著她,鼻梁高挺,眉目深邃。
柳餘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吸血鬼的血不止是屬於黑暗那麼簡單——
每當他將獠牙刺入少女纖細的脖子,那少女,就像是經曆了這世間最美妙的一場x愛。所以,當初它和瑪麗給的藥混合在一起,才產生了強烈的、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可畢竟少了一味藥……
不至於讓這個活得像清教徒的少年這麼激動才對。
柳餘突然想到路易斯消失前臉上神秘的微笑。
他說:
弗格斯小姐,恭喜您。
……不,一點都不喜。
這時,少年放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