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行書詩貼老夫珍藏多年,今日能得殿下讚譽,更是幸甚!”徐從懷小心翼翼將帖子收起,放進墊了錦緞的匣子裡,輕輕蓋上,再親自抱起來,放到牆邊博古架上。
謝崢看著他動作,謙虛道:“我不過一介小子,有幸賞到傳世書貼,已是欣然,徐先生無需太過謙虛。”
昨夜裡祝圓那一巴掌,其實讓他的臉浮現了五道紅痕——可見祝圓有多用力。
祝圓離開後,安瑞便第一時間找來藥膏,替他上藥。所幸因為經常遭遇刺殺,他常去之所都會囤著藥物,區區消腫散瘀藥膏,更是不在話下。
今晨醒來,紅痕已消退無蹤。
他頓時鬆了口氣。
倒不是擔心於形象有損。隻是他身為皇子,臉上出現掌印,他不追究,多的是人會追究,若是挖出祝圓……事情便糟糕了。
言歸正傳。
雖然掌痕消失了,可他心情依舊欠佳。
原本他可以不出門。
隻是,恰好前兩日他接到了翰林院徐叢仁學士、也即是麵前這位老先生的帖子,邀請他前來欣賞一篇前朝留下的草書詩帖。
若是其他人,他早就借故推了不去。
可偏偏是這位徐叢懷大人。
徐從懷,翰林學士,正五品,主管文翰,備皇帝谘詢問策。實權不高,但直達天聽。
上回的標點之事,也是得他起頭,現在翰林已經在起草標點符號的使用規範指導,沒有意外的話,年底前便會下發到各州府學習,日後公文書寫皆以此為範本。
最重要的是,他沒記錯的話,徐叢懷將會在承嘉二十二年的時候,一躍成為文華閣大學士,進駐內閣。
還有十年。
故而,即便情緒欠佳……他仍然依約前來。
聽了他的話,徐叢懷捋了捋長須:“殿下也無需過謙,您那手楷書在老夫看來,也是相當不錯。以您的年紀,倘若能堅持練下來,後人必定也會對您的帖子趨之若鶩。”
謝崢朝他拱了拱手:“先生過譽了。”他習字多年,不過是比彆人多得練了些年份罷了。
徐叢懷擺手:“習字者眾,能堅持者少。老夫記得,您仿佛每天都會練字?”
“若是遇上事多,也是要停上幾天。”
徐叢懷笑嗬嗬:“換言之,若是無事,您必習字?”
謝崢想了想,點頭。
徐叢懷讚賞地看著他:“殿下好學。”勤奮得不像一名皇子。
謝崢語氣謙遜:“圖個寧神靜氣罷了。”
徐叢懷笑了笑,轉移話題:“帖子賞完了,殿下可有興趣賞賞老夫親自打理的菊花園?”
“榮幸之至。”雖不知這位徐叢懷搞什麼鬼,既然他有意交好,謝崢自然不會推拒。
倆人遂移步小花園。
這處院子不大,外圍栽了數株矮鬆,園中全是各色綻放的菊花。
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滿園金蕊,確實怡人。
謝崢讚道:“先生雅興。”
徐叢懷笑得得意:“旁人是詩詞書畫,老夫是詩詞書花。所幸都不負所望。”
他的書法在文人中也是屬於一貼難求的。
“……這是西湖柳月,花瓣大,微下垂;花色明快,如皓月臨水,故稱為西湖柳月……”
謝崢安靜地隨他賞看盛放的菊花,安瑞等侍從安靜地跟在後頭。
行至園中西北角的月亮門處,徐叢懷駐足,指著拐角處一盆盛放的豔菊介紹道:“這是香山雛鳳,花瓣抱團,外瓣展開如匙,紅白複色,盛放之時,既高雅又美豔,宜家宜室,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謝崢不解:“既然名貴,為何——”
話音未落,便見月亮門另一側走來兩名姑娘。
一主一仆,一前一後,手挎花籃款款而來。
打頭的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頭上是綴紅金枝步搖,身上是紅白複色華麗裙裳,膚白如皎皎明月,唇紅如灼灼烈焰,嫋嫋娜娜,風姿綽約。
榮曜秋菊,華茂春鬆。與他們麵前的香山雛鳳,相得益彰。
謝崢的視線一掃而過,淡淡收回來。
徐叢懷自然也發現了,一臉詫異地問道:“依蕊?怎麼過來了?”
那姑娘已走到月亮門前了。她朝徐叢懷福了福身:“祖父。”眼眸完全不敢往謝崢方向掃一眼,輕聲細語道,“桐華院有客來訪,祖母讓孫兒過來采幾枝菊花回去擺盤。”
“我這兒正跟三殿下賞菊,你且回去回她,改明兒再送盆菊給客人賠不是。”
“是。”徐依蕊再次福身,“孫兒告退。”
“去吧。”
徐依蕊這才起身離開,轉身之際,才偷偷看了眼徐叢懷身邊的謝崢。
謝崢的視線定在身前的香山雛鳳上,仿佛其華麗芬芳讓人難以移目。
匆匆一眼,已足夠徐依蕊看清他的外形容貌,收回視線之時已是雙頰飛霞,豔若桃李。
目送她離開之後,徐叢懷仿佛才恍然醒悟,一拍額頭:“哎呀,瞧我,都忘了讓她給殿下見個禮了。”
謝崢頓了頓,道:“無妨。”
徐叢懷不經意般感慨道:“我家這孫女兒啊,再過三月就滿十六了,還沒找著人家,家裡人都急得很,天天不是出門做客就是請人回家的。哎,讓殿下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