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丞相不敢當 天如玉 11229 字 3個月前

“當初若非他贈了半包穀米給我,我根本熬不到謝家派人去荊州,也就沒有今時今日。”

“那你又何必將他送去吐穀渾?”

“為了博個清白名聲。”她扯了一下嘴角:“總之皆因我自私而已。”

“哪裡的話,是秦兵凶戾,這一切隻是意外。”衛屹之沉默片刻,忽而道:“其實家兄也是這般在途中被秦兵俘去的。”

謝殊意外地抬頭:“什麼?”

“家兄衛適之,年長我十歲,我幼時體弱多病,還是他教我習武強身。他領兵戍邊,建功立業,本該功成名就,那年回都探親,經過交界巴東郡,遭了秦兵伏擊。”

“那他現在……”

“怕是不在了吧。”

謝殊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默默無言。

衛屹之伸手覆住她的手背:“看開些吧。”

謝殊低頭看著他的手指,點了點頭:“多謝。”

衛屹之告辭時已是滿街燈火,茶館酒家裡時不時有歌姬淺吟低唱,也有人在繼續議論著丞相和那樂人。

當初他兄長出事時,也有人或幸災樂禍或扼腕歎息地議論過。但他們隻是外人,又如何知曉真正經曆的人是何種感受?

回到府中,他找出了皇帝賞賜的珍貴補藥,命苻玄送去給謝殊。

“郡王怎麼忽然……”苻玄一時失言,及時收口。

衛屹之擺擺手:“去吧。”

覆舟山之南有地壇,是皇家藥圃,裡麵栽種了各種藥材,以供宮廷用藥。

謝殊養了幾日病後,獨自一人去了地壇,在那裡擇了一小塊地葬了那顆牙,做了個假塚。

她孤身一人,卻用一件外衫裹了一大堆乾糧美酒。幼年時虎牙為糊口奔忙,如今安息地下,她一定要好好供養他。隻是為不給彆人看出來,乾糧都包好埋入地下,美酒都撒入土中,假塚也做得很小。

若確定他真死了,再給他起個大墳吧。

從地壇出來,忽聞覆舟山上傳來了錚錚琴音。她一時好奇,沿著山道走了上去。

時值正午,烈日炎炎,她仍舊中衣外衫齊備,直到此時行走在山間才感到一絲涼意。

上次和衛屹之見麵的涼亭裡坐了個人,散發敞衣,正在撫琴。空山寂靜,隻有他一人在座,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謝殊不喜歡音律,之所以過來也是因為聽到樂曲想起了虎牙,此時卻被此人的放浪形骸吸引了,忍不住走近了幾步。

那人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來,斜眸一眼,不儘風流。

“咦,這不是丞相嘛。”

謝殊笑了一下,走入亭中:“王刺史怎會在此?”

王敬之停下撫琴,拿了旁邊酒盞笑道:“想來便來了,丞相可要同飲一杯?”

謝殊坐到他對麵:“也好。”

王敬之已有些醉態,眼神都朦朧迷離起來,替謝殊斟酒時說道:“丞相似乎很喜歡我贈送的那樂人。”

謝殊愣了愣:“怎麼說?”

“看你眉目之間神色鬱鬱,定然還在惦念他吧。”

謝殊不由心生佩服,一個半醉的人還能察言觀色,這些世家子弟真是厲害。

“算是吧。”

王敬之根本不安慰她,反而哈哈大笑:“那這麼說,丞相你是真有龍陽之好了?”

“真真假假,又有何分彆?”

“自然有分彆,以後我與丞相相處可得把握好了,千萬不能被人瞧見。”

謝殊酌一口酒:“你醉了。”

王敬之又放聲大笑,笑完忽而一頭栽倒在石桌上,徑自睡去。

謝殊錯愕無比,左右環視,真的隻有他們倆在,是要放任他在這兒睡著,還是扛他下山?

她起身戳了王敬之一下,他忽然驚醒,迅捷地握住她的手,繼而一愣,又連忙鬆開:“平常跟家人打鬨慣了,丞相見笑。”

他看著謝殊的眉眼,一手支額,口中低吟:“芙蓉半開傾城色。丞相若是女子,我定要上門求娶,哈哈哈……”笑完又伏桌大睡。

謝殊搖搖頭,不管他了,自己下山去。

上山時還是烈日炎炎,下山時竟已烏雲密布,不一會兒便落起雨來。

謝殊走到半道又返回,將那件用來包供品的長衫蓋在了王敬之身上,免得待他醒了說她不近人情。

回到謝府,沐白正帶著一大群人要出門,見到她,急忙迎了上來:“公子可回來了,你獨自出去可嚇死屬下了,屬下正要去尋你呢。”

謝殊勉強笑了一下:“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沐白看她情緒低落,連忙拿彆的事來轉移她注意力:“對了,公子讓屬下去查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寧州那邊並無秦兵俘虜晉人之事,那份快報應當是假的。還有,冉公子的確調動過府內兵馬。”

謝殊眼神一亮:“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謝殊長長舒口氣,沒想到自己真猜對了。

她目前給謝冉權力有限,邊防快報隻會直接遞到她手上,那日卻是謝冉送來的,難免惹她懷疑。

伶人是謝殊親手挑選的,謝冉無法在隊中安插人手,一定是打算等伶人隊伍出了建康再派人去除了楚連,再用一封假快報做借口。

不過謝冉確實有本事,那份假快報做的簡直天衣無縫,謝殊派人去查時心裡已經信了。

“府中人馬可有出動?”

“隻調動了數十人,屬下已派人去追,按他們的行程,最遲後天就可返回。”

謝殊點點頭:“很好,去傳我話,將我給冉公子的印信收回來。還有,今後府中人馬直接聽命於我,任何人無權調動。”

沐白見她神情冷肅,不敢耽擱,趕緊去辦了。

謝殊回房沐浴更衣,回到書房時已經神清氣爽。

其實她是存著私心的,無論她和虎牙是否相認,外界已風傳她寵愛虎牙,以後他肯定會卷入很多是非。吐穀渾來使說過他們國主十分愛聽擊築,可惜本國內無人擅長,她在給虎牙安排去處時便想到了這裡。

在樂舞不盛的晉國,伶人隻是玩物,去了愛好歌舞的吐穀渾,他們至少還能算個藝人。

虎牙一定和她一樣,並不在乎在哪裡,隻要能活下去,能活得好就行。隻有當初在死亡邊沿掙紮過的人才能看淡其他,眼裡隻有存活。

她忽然想起那顆牙,當時是悲傷,現在想想就覺得傻氣了。

算了,回頭還是刨出來吧。

沐白從流雲軒離開後,謝冉就對著窗戶默默站著,半天沒動一下。

他並沒有做錯,半點也沒有。當初幼年好友前來探望他,不知怎麼得知了他的真實身份,居然轉頭就出去散播,多虧謝銘光及早發現才杜絕了後患。

這世上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相信,有把柄就該儘早斬草除根。

八年前的荊州根本就是人間煉獄,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謝殊既然有把柄在彆人手上,豈能心慈手軟?整個謝家都還要靠他,他自己也還要靠他!

“怎麼伯父偏偏就選了你。”他緊緊握著窗框:“難道我押錯人了?”

待到下次休沐,謝殊支開沐白,又溜達去了地壇。

丞相來一次可能是一時興起,來多了就奇怪了。藥圃裡的宮人發現丞相來了兩次,每次都是在同一個地方,而那地方居然是特地僻出來試著培育肉蓯蓉的,頓時心思就微妙了。

“肉蓯蓉不是壯陽補腎的嗎?”

“好男風也要壯陽?我還以為丞相那樣的,是下麵那個呢。”

“作死!丞相身居高位,豈能在下麵!”

“誒?說得也有道理。”

謝殊出了地壇,忽然瞧見有人跨馬而來,月白胡服,英氣勃發,不是衛屹之是誰。

左右無人,他打馬上前,俯身笑道:“如意臉色好了許多啊。”

“是啊,仲卿有所不知,原來那快報是假的,我那恩人沒死。以他的才能,到了吐穀渾定能受賞識,以後不用漂泊四方,生活也能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