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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呂媽出來，有些鄉親們就在那裡說：
“大成媽，沒事你也勸勸孩子，還不到享福的年紀呢。”
“你們這當爹媽的在屋子裡吃糠咽菜，我們這些做老鄉的心疼你們，老本兒都借出去了。”
“一年兩年的也沒見還，這怎麼還叫孩子在學校裡，動不動一件衣服一雙鞋一兩百塊就出去了呀！”
有些話是好意，有些話說出來卻有些陰陽怪氣，說的呂媽臉色青青紅紅，卻沒法反駁。
……
鄉親們有意見也是正常的。
這裡頭，少的欠了有八百一千的，多的欠的有好幾千塊，就照呂麗在外頭炫耀的那個說法，她身上全身上下的新衣服，新鞋子加一起，都能夠還一家的債了。
那會兒呂媽執著不要呂麗給她買金戒指，就是這麼個原因。
女兒有出息，她也高興，但她也不是那種巴著孩子吸血的人。隻求女兒能自己負擔一下生活，減輕家裡的負擔就好了……
結果現在鬨崩了，金戒指是沒買，新衣服卻買了不少……買了就買了吧，這傻孩子還非要穿給彆人看……
不是說在學校裡穿著土氣叫人家看不起嗎？新衣服穿到學校裡去就好了呀！
這一下子，大過年的，搞得大家都心裡有意見。
……
能沒意見嗎？
呂麗考上大學那會兒，村裡麵大家夥一句話沒吭湊了八百塊錢。
這錢送過去可都是不指望還的，隻當給學習好的孩子一點支持。
結果扭臉孩子新衣服新鞋安排上了。
安排就安排吧，聽聽呂麗說的那話：
也不貴，一百多塊錢……
這不明擺著紮人家的心嗎！
他們一大家子，一個月開銷還不到一百多塊錢呢，這麗麗怎麼到大城市就變了呀？
……
都是一個村裡的，大家夥誰不知道誰呢？
當初呂麗考上明大，鄉裡獎勵了一千塊錢，市裡頭獎勵了兩千，村裡大家夥又湊了八百，學校那麵兒聽說也獎勵了兩千……
但是怎麼著呀？
呂家窮的叮當響，大成結婚那波還沒緩過來呢，又要掏錢。
孩子的學費七千，路費呢，生活費呢？置辦行李的費用呢？
呂爸年年吃藥的那個錢現在還欠著呢，加上大成蓋房子的錢，有兩萬多了。
這會兒再借錢，村裡人都不願意。
……
但是孩子上大學不能耽誤啊！
大成就和他爹出去挨家挨戶的說好話，勉勉強強的，總共湊了八千塊錢。
七千的學費，剩下的是路費，孩子上學出門兒總得有兩套換洗的，還有去帝都那邊兒到處不熟悉，也留了一點兒錢應急……
算下來，總共也借了三萬塊錢了。
原本村裡人還說呂麗在家裡享福，爹媽對她都好，她哥更是心疼她跟眼珠子似的……
聽說大學都可以出去打工的，到時候學費他們湊湊，生活費應該不用操心了，再熬個幾年，這呂家日子就能慢慢好起來了……
說著說著，珍珠生孩子又出大事了。
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聽說大成媽都在醫院裡跪下磕頭了，大夥兒也於心不忍，又借出去幾千塊錢……
完了，呂爸的腿又不行……
……
村裡人還都在說，這呂家，是真不走運啊！
本來是抱著憐憫的心態的，結果回來呂麗又這麼炫耀，大家心裡都很不開心……
要不是年前丁薇借出去的五萬塊錢做了手術之後還剩一點，大成就給他爸買了足夠的藥，剩下的也沒敢花，都還給鄉親了……
恐怕他們是真的要生氣了。
這麼一來，呂家的債，村裡加上利息湊整是三萬塊錢，丁薇那裡是五萬。
年前打工掙的錢大成留在手裡，預備年後怕出有什麼事情。
……
這家裡條件都擺在這裡，呂麗在家卻這樣說心裡呂媽也存了怨氣。
臨走時給女兒留倆雞蛋，已經算是她做母親的責任了。
剩下的，孩子自己有錢，在火車站買倆包子就夠了。
但呂麗根本想不到這些。
不，其實她想的到。
但她覺得，她爸生病也不是自己造成的，憑什麼因為自己有出息，就把負擔壓在自己身上？
難道養女兒就是為了拉拔家裡嗎？
……
她哥結婚蓋新房子借的錢，憑什麼要牽扯到自己身上？她嫂子要彩禮，那不是她嫂子的問題嗎？
生孩子借的錢，總不能也要自己負責吧！
她能保證自己的生活不拖累家裡不就行了嗎？
抱著這種信念，呂麗一直堅持著自己沒錯。
她甚至還在手機論壇上發帖問大家，這是不是自己的責任——
“我是一名大學生，學校就不說了，目前國內排前三。但是我家裡很窮，我還有一個哥哥和弟弟，一個高中畢業就沒上了，另一個還在上初中，我爸身體不好，好多年了。”
“我的老家也很窮，我嫂子結婚要了一大筆彩禮，我哥蓋房子，包括我爸生病這些……都是他們去村裡借的錢。”
“現在我上大學了，他們都說我有出息，覺得我應該承擔起這個家……”
“我很迷茫，我在學校吃不飽穿不暖，我都比不上同學們，還要被他們看不起……”
“難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
“過年回家穿身新衣服還要被人家冷嘲熱諷……”
“難道就因為我家欠錢了，所以我就必須要跟著一起挨餓受凍才可以嗎？”
……
這個帖子發在天涯海角，夾雜在一堆婆婆渣男小三的帖子中——
極品家人，重男輕女，負債累累。
三個話題所能帶來的熱度並不低。
許多讀者都在下頭心疼這位樓主，現在還被轉載到貼吧，呂麗每一次堅定信心，都是看帖子獲得的。
這會兒家裡人的尷尬和難堪她根本不在意，因為手頭不寬裕，她買了座票，這會兒正趴在桌子上，不停的埋頭寫著稿子。
火車上的桌子很小很擠，而且隻有兩人位。
呂麗坐在靠窗的那一邊埋頭寫稿子時，身邊不斷有人吃東西，嗑瓜子，那些果皮和垃圾都圍繞在她的身邊，讓她的心情極度煩躁，下筆戾氣也越發的重。
……
而且，坐在中間的男人也很煩人，帶著個孩子還非要坐火車，孩子哼哼唧唧特彆討厭。
一會兒起來一趟，一會兒起來一趟，他每次起來，呂麗都怕他碰到了自己的胳膊，因此也要停下筆。
小女孩兒吭吭唧唧，顯然不太舒服的樣子。
不過這閉塞的火車，趕上開學潮，本身車廂就很擠，吵鬨的小孩子也不在少數。
呂麗也沒辦法，真讓她跟人家理論，她又沒那個膽子，因此隻能深吸一口氣，越發壓抑自己的脾氣，這才埋頭接著寫下去。
真是越寫越慪氣。
下筆重重的，快把紙戳破了。
書中，女主角帶著自己喜歡的男人回家，剛好碰到愚昧懦弱的大哥，和尖酸刻薄的嫂子。
嫂子見到她就冷嘲熱諷的：
“喲，我們的大學生回來了！”
女主角頭發用絲帶紮了起來，這會兒有兩縷垂在臉頰旁邊，身上穿著潔白的連衣裙，腳底下踩著男朋友送的高跟鞋……
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對她行著注目禮，似乎從沒想到，原來村裡的醜小鴨打扮打扮，竟也是這樣美麗。
而那個小心嗬護著她的霸道男人，更是如同天神一般俊美，讓人一看就知道般配極了。
……
然而女主角抱著滿心期待回到自己熱愛的家庭，第一件事，不是家裡人圍上來的噓寒問暖和關心，而是來自刻薄大嫂的尖酸話語：
“瞧這一身穿的，不少錢吧，這到大城市瀟灑就是不一樣啊，咱家還欠著一屁股債呢，你的日子倒是好！”
女主角心痛欲絕。
她看著不說話、隻沉默歎氣的大哥，還有一言不發，重男輕女的母親。
隻覺得會整個世界都黑暗了。
而這時，狂傲的男主角霸氣的將她摟在懷裡，心疼的擦掉她鑽石一般珍貴的眼淚。
然後惡狠狠的瞪著這極品的一家：
“你們這群隻知道趴在他身上吸血的吸血鬼！”
“看看你們這副惡心的樣子，有什麼資格做我的愛人的家人！”
他掏出錢包，從裡頭拿出一遝鈔票來：
“我女朋友不就是開學時用了你們家的兩千多塊錢嗎？還給你們！從此以後，她沒有你們這樣的家人！”
接著手一揚，鈔票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慢悠悠墜落到家裡帶著青苔的泥地上。
女主角的母親雙目含淚，此刻身子搖搖欲墜，接著立刻就暈了過去。
而她的懦弱大哥這時候也終於舍得出頭：
“媽！”
他怨恨的瞪了一眼女主角，大喊著扶住了自己的母親。
男主角不屑地看著這家人：
“現在才緊張，早乾什麼去了？難不成是被這地上的錢刺激到了？”
也是。
他女朋友學費七千塊錢，家裡都湊不起。
如今拿這兩千多塊錢，當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吧。
想到這裡，他越發心疼自己的女朋友，也越發的看不起這吸血鬼一樣的家人。
因此毫不猶豫地摟著還在傷心流淚的女朋友，徹徹底底離開這個山村……
在新的城市裡，他們又會麵臨怎麼樣的磨難與坎坷呢？
……
這一章的大概情節就這些，呂麗代入到自己，寫的一點磕袢都不打，洋洋灑灑幾千字，都是在這火車上完成的。
也幸好還有個事情做，多少填補了長期坐在座位上的難受。
這會正在收尾，卻不想火車一震，一滴橙黃色的油湯落在自己白花花的紙麵上！
“啊！”
呂麗短促的叫了起來。
“你乾什麼啊？”
她瞪著始作俑者。
……
隔壁那個男人經不起女兒哭求，掏錢給她買了一桶泡麵，這剛打熱水泡好。
結果沒端穩，熱湯灑出去了一點。
泡麵的香味混雜在這火車箱裡，一點也不好聞，但在呂麗這裡，讓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早上吃的乾巴巴的兩個雞蛋，不由越發生氣。
為什麼，這時候就沒有一個天神般的男人來幫助自己呢？！
但這也不是自己認輸的理由，此刻一股子鬱氣在胸中回蕩。
她瞪著那個男人，此刻趕緊將紙上的油滴擦乾淨：
“你怎麼回事啊？一直折騰來折騰去不說，我寫東西總是被打擾，現在到好，湯都潑我本子上去了！”
她平時沒那麼大膽子的，說話也細聲細氣。
但此刻不知是寫的太有代入感，還是被刺激到了，竟一連串大聲說出這麼多話來。
男人懷中的小女孩看著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對方趕緊手忙腳亂的哄著自己的女兒，急得滿頭大汗，一邊兒還抱歉地說：
“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剛準備把泡麵放桌子上，火車突然一晃，他就搖了一下……
才剛道歉兩句，女兒的聲音越發尖利，他不由心疼起來，趕緊拿出紙來給她擦眼淚，一邊兒還哄道：
“楠楠不哭啊，乖乖，姐姐不是有意凶你的，是爸爸做錯事了，不小心把姐姐的作業弄臟了……你不是在班裡學習最好嗎？姐姐學習也很好，你看她多努力呀，在火車上還要做作業……”
呂麗一股子火氣沒地兒發，這會兒一屁股坐了回去，臉色十分難看。
“煩死了！”
“帶孩子又照顧不好，帶什麼孩子？”
背對著她哄孩子的男人臉色僵硬了一會兒，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拍著女兒的背。
……
呂麗心情不好，她對麵兒正不停嗑瓜子兒的女人卻打量她一眼：“小姑娘，出門在外的，咱能體諒的互相體諒一下啊。”
呂麗沒吭聲，依舊拿著紙巾執著地擦著那點油滴。
但，一來，那油滴滴上去就被擦掉了，印痕並不深。
二來，滴的地方正是白紙的地方，沒有影響她上頭的文字。
所以看她這樣這幅作態，之前勸和的那位阿姨也不開心了。
“說你呢，不就是一點油滴，看你寫好久了，本子上塗塗改改，本來就不整齊……這人家不小心弄的，至於甩這個臉色嗎？”
“出門在外的，大家都是一坐幾十個小時，帶孩子怎麼了？你以後就能保證帶孩子不上車嗎？”
呂麗抬頭瞪了瞪她一眼。
然而那女人紋著凶凶的眉毛，燙著波浪卷，眼線還做了個全包，顯得格外凶神惡煞，她也不敢多說什麼，莫名其妙又慫了。
回去接著低頭擦著那點印記。
女人吐了一口瓜子皮，此刻格外看她不順眼。
“現在的小姑娘啊，就是矯情。也不看看自己寫寫畫畫瞎折騰些什麼……”
“你懂什麼？！”
寫作並被編輯賞識，一直是呂麗的驕傲之處。
隱形自豪感更甚於她做家教，這會再也忍不住，對著那個阿姨說道：
“我這寫稿子呢，這是我的工作！什麼都不懂，你上過學嗎？”
“哎喲！”
阿姨也不是善茬，這會兒陰陽怪氣的說道：“我是學曆不高，但是那上過學的不都講個懂禮貌嗎？”
“你看你，上車這麼久了，胳膊肘占了大半張桌子，你要不是隻給人家父女倆留那麼點位置，隻夠放碗泡麵的，也不至於給你的本子弄臟了呀！”
“再說了，這火車票人人都買，桌子又不是你一個的，本來就是給大家堆零食的，你在這上頭做你的工作……怎麼，你工資還給咱們分啊？”
“你！”
呂麗氣得臉色通紅，然而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畢竟論起吵架，呂麗彆說是功力了，陳思雨的皮毛她都摸不到邊兒。
再加上自詡跟普通人不一樣，她偏偏又做不到厚臉皮，這會兒看看自己胳膊肘在的位置，忍不住縮了縮。
再看旁邊那個女孩兒已經被她爸爸哄好了，此刻正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她憋憋屈屈的縮了回去，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
就在這時，編輯的信息終於跨越過時靈時不靈的信號，傳達到她的手機中。
“你這稿子到底什麼時候再交啊？這頭兒不交稿子，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還投稿給咱們雜誌社？財務那邊工資都不好申請呀！”
是的，之前編輯承諾過，隻要她第一期的稿子交了，這頭財務立刻會給她發上次的稿費。
編輯還給她解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知道現在不道德的作者有很多，寫著寫著感覺自己有成績了，都想跳槽……”
“他們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們平台給機會，怎麼可能會有名氣呢？你應該不會這樣吧？”
這小破雜誌社，稿費從年頭拖到年尾，十有八九都不給了。
財務最近一次發稿費，還是給三年前的一個作者，人家揚言要告他，律師都找好了……
雖然他們也有關係，但是……沒必要，真沒必要。
其實，總共也就六百塊錢。
……
但這些話編輯才不會說，她隻是自顧自說完自己要囑咐的，說完不等呂麗承諾什麼，就又接著說：
“所以啊，我特意給他們打了申請，隻要你第二期的稿子還投稿我們這裡，之前的那份工資就會發下來的。”
呂麗也不是不知道有騙人的可能，但是怎麼辦呢？
她如今騎虎難下。
之前那本已經寫了，耗費的時間精力也都耗費了，如果不試試的話，有可能就血本無歸。
止損是不可能止損的。
為此，她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
但是從放寒假開始就答應交稿子，到如今她自己在家，天天關在屋子裡寫，寫了有十萬字了，感覺胳膊都麻木了，可卻沒辦法把稿子寄出去。
因為他們村裡去鎮上不方便，走路要走兩個小時，三輪車倒是有，一塊錢呂麗也坐得起。
可是一大早三點鐘就要出發，上午九點半是最後回去的時間。
且不說這點時間夠乾什麼，鎮上都還沒有人可以幫忙打印稿子！
這破地方！
可把呂麗氣壞了。
……
郵局倒是有，但是現在丟稿的多，她也不敢貿貿然就跟之前一樣複印了寄過去……
複印的地方都沒找到呢。
畢竟雜誌社在帝都，平常自己在學校寄快遞也就罷了，家鄉這麼遠，真是不敢冒險。
可再讓她重新抄一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呂麗都覺得肩膀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