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漠狄開戰是涼州的常態, 一切都按部就班。不說輕鬆,但在漠狄並沒有更大動作的時候,涼州倒也稱不上緊張。
是以, 原霽和粱王人手在軍營中劃出道兒比試的時候, 圍過來的軍人不少,吆喝聲不住――
“七郎,給咱們涼州爭個麵子!”
原霽不在意下方的聲音, 狼一樣的目光直盯著前方。他和對麵的挑釁武士已對招百回, 雙方來回這般, 對麵那武士臉色已經凝重,不如最開始那般輕蔑。
而下方的喝彩聲更大, 都是對著原霽。
打鬥中, 原霽目光微垂,睫毛陰翳如簾。他的目光再擦過此人的肩頭,看向那幾個要被這人帶走的並州軍人。
粱王派人來涼州,給的說法是怕朝廷忌諱, 所以偷偷招兵買馬。但是粱王不提前跟涼州打招呼, 這些人明顯有通敵嫌疑……二哥被粱王施壓,隻能放人。
原霽微皺眉:這些並州軍人所謀非小,他們本應該死在牢獄中,卻被粱王救了出來。
這些人,既然要出涼州, 便一個都不能活著。
如此,在和這武士的“比武”中,原霽就不能一味贏下去了。心中才有決策, 原霽立時在對打中賣了一個破綻。對方武士果然眸底大亮,拳腳並擊, 毫不留情地揮擊而來。
原霽硬生生吃了這拳,被踹飛上半空,他一直撞到旗杆才摔在比武台上。下方的噓聲不絕,原霽咽掉喉嚨中的血,灰頭灰臉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啞聲:“再來。”
對麵武士與他打了半天,也覬覦這個狼崽子的一身雄渾偉力。他見好就收,虛情假意地望著少年唇角的血跡,關心道:“在下不過是幫原二郎管教一下弟弟,卻並不想真的傷了七郎。我看,今天就這麼算了吧。”
原霽吃力地邁開腳步,人卻穩穩地攔在欲下台的武士麵前。
武士皺起了眉。
原霽道:“我還能打。”
對麵武士:“不必如此。”
原霽沉思了下,說:“這樣,我以軍團的方式和你打,這樣你也不會覺得占我便宜了。我既然是校尉,手下就還是有幾個人的。我們十幾個人一起上,你們所有人一起上。大家酣暢淋漓地打一場,這次我若輸了,我就不再糾纏。”
武士遲疑。
原霽當即管束翼要名冊,他問:“軍營中哪十個人歸我管啊?”
在台下觀戰的束翼伶俐地甩開教訓他的束遠,一溜煙地跳上比武台,高興地拿著花名冊遞給原霽。而原霽這生疏的架勢,讓對麵的武士們麵色微鬆――原霽連自己的部下都不認識,可見此法並非針對自己。
一會兒,原霽對照著花名冊,將十個軍人喊上來。十個人恭敬響亮地叫一聲:“校尉!咱們終於見到您一麵了!”
下方軍人們哄堂大笑,原霽臉紅咳一聲。而梁王那邊的武士們看到上台的軍人們的體格,也都放下心來。
不過是尋常軍人。並不是那日原霽帶人一起去青萍馬場的百名精英中挑出的十個人。
梁王這邊為首的武士心頭猛跳兩下,覺得不安。但原霽這般挑釁,他身後的人也是軍人,便受不了激,紛紛要求應戰。最後,那為首武士隻好朗聲:“好,既然原七郎執意要比,我等就再教教原七郎!隻是七郎,這一次再輸了,就不要學小娃娃耍賴了――我們可不是你二哥!”
原霽揚起下巴,桀驁而漫不經心:“來。”
他的眼睛一一掃過上台的所有敵人的臉,目光再如有實質一般,一一看過他們薄弱的地方。
他要這些人全都重傷在此,等走出涼州不過數日,他們全因傷重而死。如此力道之間的玄機難以把握,但原霽從小跟人打架到大――他最清楚如何不露聲色地取人性命,又不在當場暴露了。
原霽負手撩袍,瞳眸竄出火焰般高灼的光,高聲重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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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十人與十人的對決,比方才的單人對打激烈了很多。最精彩的地方,在於涼州這邊,原霽身後的十人像擺設。原霽把同伴丟在身後,一個人直衝敵人陣營。
這於軍法上是大忌。
對方那疑神疑鬼的為首武士終於一哂,放鬆下來:原七郎到底是少年人,受不得激。自己竟以為對方有什麼謀略,實在高看原霽。
原家人並非那般厲害嘛。
練武台下,四方觀看他們鬥毆的群眾中,束遠揪著束翼的耳朵,再次寒著臉訓斥。束翼心係七郎的比武,低著頭不服氣,在束遠看不到的地方做鬼臉。
旁邊軍人肆無忌憚,嘩然大笑。
束遠一下子看出問題,氣不打一出來:“束翼!讓你跟著七郎,是約束他,不是他打架,你喝彩……”
束遠這邊教訓得正熱鬨時,男人嘈雜中,一個小娘子提著裙裾,噠噠噠地在一軍人的領路下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萬綠叢中一點紅,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看了過來。
關幼萱額發輕揚,裙裾緋豔地擠到人群中。實則也不用她擠,她走過哪裡,人群就自動分散開一條道來。這些男人們,小心地嗬護著這裡唯一的小女郎。
他們全開始扭捏起來,互相看顧起各自的形象來。他們又竊竊私語:
“這便是小七郎的新婚夫人吧?哎,這長得……和咱們涼州女郎一點不一樣啊。
“小七夫人是不是看我了!”
關幼萱仰著臉,跑到了束遠和束翼身邊。她跟兩人打過招呼後,就仰起臉,專注地看起台上的比武。束遠向關幼萱身後陪同的軍人看去,那軍人無奈地搖頭,表示小七夫人大約不會勸架。
束遠歎氣。
關幼萱的到來,在台下引起了大範圍的轟動。這種轟動,也影響到了台上對打的雙方。原霽強忍不住地向台下看了一眼,他這一眼看得極快,卻敏銳地被對方察覺到。
對方軍人們交換眼色:原七郎的夫人來了。
這也許是突破口。
但不等他們想出對策,就見原霽的招式忽然變猛,讓他們開始應接不暇。原霽好像突然興奮起來,周身收斂的力道完全發散,拳拳到肉,招招狠厲。他氣勢越大越強,獨自一人闖入敵人陣營,反而將敵人陣營衝散,殺出了一條血路。
為首武士心中生計,大喊:“原七夫人,你在台下麼!你可有見到,你夫君身為元帥的堂弟,卻至今隻是一個小校尉,手下隻領著不過十人。你便不覺得丟臉麼?”
原霽臉色瞬時扭曲:“閉嘴――”
台下被喊到的關幼萱一怔。
下一刻,她就雙掌相合拍起掌來,嬌小的個子還微微跳了幾下:“夫君好厲害!夫君竟然能夠領有十個人的兵!太厲害了!”
台上武士:“……”
原霽:“……”
關幼萱見台上人好像凝固了一般,不知是自己引起的。她隻覺得自己太嫻雅,還不夠用力。於是小女郎努力地又蹦又跳,給原霽喝彩:“夫君真的好厲害,好威風。夫君一個人領了十個人呢!還把那麼多人打得要用激將法,夫君是我見過的大英雄!”
小女郎嬌嬌糯糯的聲音在所有郎君耳邊回響,台上的對手們僵硬,原霽麵容刷地紅透。他人如長虹殺向敵人,口上道:“關幼萱,彆說了!”
關幼萱的喝彩,像是原霽的春.藥。
“噗――”接二連三的吐血從台上傳來。
梁王那邊為首的武士眼見不妥,在原霽肅漠著眼一拳揮來時,高喊:“不打了!我們輸了――噗!”
那一拳,還是揍了下去。武士不由自主地飛出比武台,砸倒在地。他眼冒金星,臉色煞白,後背脊椎骨似乎都斷裂了。武士疼痛難忍,抬頭,視線模糊中,看到原霽一身灰、滿頭汗、眼冒狼光。
眼看原霽有跳下台的架勢,武士心神俱震,竟浮起恐慌感。他牙縫裡都是血,卻再次歇斯底裡:“不打了不打了!”
束遠也厲聲:“七郎,可以了!停手!”
原霽停了下來。他這才露出笑,好像一刹那就恢複了少年郎獨有的生氣。他從台上跳下,還沒等如何,關幼萱就跑了過來,依然是那個帶著江南調子的聲音:“夫君、夫君……你累不累,渴不渴……”
關幼萱:“哎呀。”
因為原霽突然彎腰,抱住了她。
她在敵人麵前立頂原霽,做戲做的認真又專注,哪裡想得到原霽竟抱她。關幼萱睜大眼眸,原霽在她耳邊發出一聲愉快的笑。
原霽:“夫人真乖。”
軍營中一眾男人圍觀,關幼萱麵容刷地紅透。她羞赧地想捂臉逃跑,卻想起自己是原霽的夫人,敵人還在,她不能跑;可她明明心中想著逃離他身邊……哎,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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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營離開後,原霽心情愉快地與關幼萱勾著肩,揮彆眾人。
二人行在街上,原霽這才跟她解釋自己為什麼打架。聽聞原霽真的是考慮那麼多,關幼萱心中替他高興,又開始掰手指頭數他的豐功偉績:“你好厲害……”
那些豐功偉績,都是如何打架,如何掛彩。好丟臉。
原霽立時臉紅:“停!你不要再誇我了!”
人來人往中,他俯身,一下子湊到她麵前,將小女郎激得向後跌了一步,又被原霽抓住手腕。關幼萱低頭糾結地看他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時,原霽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原霽目光飄忽移開:“你彆對我這麼好。”
關幼萱迷茫:“我並沒有做什麼啊。”
原霽瞪她懵懂的樣子一眼,他站直身子,惡狠狠地掐了她臉一把。原霽抬目看到了什麼,拔腿就走。關幼萱連忙跟上:“夫君、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