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幼萱坐著, 聽裴象先講他那藥丸如何神奇。關幼萱沉靜乖柔,在裴象先說完後,她才豎起一指, 提出質疑:
“師兄, 你如何就突然拿這避孕丸給我?你與阿父若是不想我懷孕,為何不早早將藥丸給我?”
裴象先麵上帶著一貫和氣的笑,為她解惑:“外麵見過的那些避孕的藥物, 三分毒性, 多少有些傷身。我與老師怎會忍心你因此傷身呢?老師回姑蘇後, 便召醫工為你研製此藥。隻是老師也不好意思將藥給你,怕你生氣, 便讓我來做這惡人了。”
關幼萱追問:“可是這麼正正好!我都成親快一年了, 你現在才給我!若是我懷了身子,不是早就懷了麼?你現在拿藥有什麼用?”
裴象先側過臉,乾咳兩聲,麵上浮起一絲尷尬。在小師妹的追問下, 他終是委婉承認:“咳咳, 你與小七,最近狀態……嗯,大約還是能看出一些的。”
先前小夫妻真是過家家一般的玩法,小七郎一回來就不見人影,而今小夫妻如膠似漆沾在一處……總是能讓人看出痕跡的。
關幼萱眼眸微瞪圓。
她不可置信地站起來:“師兄, 你一直盯著我與夫君的院中事麼?我與夫君做什麼,你都看在眼裡?你……你就一直在看?”
裴象先辯解以證明自己並非流氓:“你原二哥不也盯著你們院子麼?不然他為何免了七郎每日的請安?我們不過是關心你們小夫妻……若不是關心你,我何必留在涼州這般久?”
關幼萱哼一聲:“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回家, 非要留在這裡!”
她賭氣說完便後悔,偷偷覷裴象先, 正好對上裴象先望來的目光。師兄妹二人皆是偷偷看了對方一眼,裴象先撐不住先笑了。裴象先寬慰她:“好了,是我們多管閒事,好吧?但是藥丸你拿著吃吧。”
裴象先悵然道:“萱萱,你阿父就你一個女兒,我們原是不想你早早嫁人的。按老師的意思,我們在姑蘇找一個上門女婿,讓你長留身邊才是最好的。你早早嫁人,還不許我們擔心你麼?沒有這般的道理。”
關幼萱被他塞了藥丸,她抿唇,亦覺得愧疚。然而她微抬臉,小聲堅持:“我不可能永遠留在師兄與阿父身邊,我就是要嫁人的。如果我遇到困難,就向你們求助;可是我沒有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們總盯著我和夫君……我和夫君都挺不自在的。
“你們總是把我們當孩子……鬨得夫君都不想見你。師兄,你們的過度關心,有時候,對我和夫君都是束縛。你們不應該這樣。孩子難道不會長大麼?雛鳥難道不飛上天穹麼?”
裴象先詫異看她,沒想到她有這樣的想法,一時怔忡。
關幼萱鎖緊眉頭,細抿著唇,自己也在思考:“我要與阿父寫信……他應該對我放點兒心的。”
關幼萱再握緊手中的藥碗,磕絆道:“還有,這個、這個避孕藥丸,我也不知道我該不該吃。我沒想過要生小孩兒……可我也沒想過不生。我就是順理成章地與夫君往下走……這件事,我會與夫君商量的。”
裴象先靜了許久,緩緩地將手搭在關幼萱肩頭,輕拍了兩下。他說不出是什麼心思,但是小師妹這般委婉地拒絕他時,他心中湧上幾分心酸的悵然――
“萱萱,你還記得你幼時,老師教你的那首詩麼――梁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
……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
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我與老師都知道你有一日會離開我們,但是總是希望這一日慢一些到來,甚至幻想永遠沒有這一日……是我們管多了。”
也許天下的父母、長輩,看著兒女們長大、成人,遠離自己,隨風展翅,都是這般酸楚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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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象先,關幼萱又拿著藥丸小瓶坐了一會兒。師兄的話讓她心中傷感,讓她差些便要掉眼淚。她心中覺得自己大約有些不孝,然而世間許多事情不能兩全――
她的婚姻生活是自己的,長輩本就不應該多插手。
關幼萱暗自鼓勵自己時,聽到外頭侍女們通報招呼聲。關幼萱連忙起身,她才想以一副賢妻的樣子出門迎一迎原霽,原霽便陰鬱著一張臉進來了。
關幼萱疑問地看向原霽身後的束翼,束翼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跟著七郎。
原霽回來後就一徑去裡舍了,關幼萱跟著進去,見他撩袍坐在長榻邊,望見了案幾上的兩杯茶盞。原霽沉鬱臉色不變,眼睛輕輕抬了抬,淡聲:“你師兄走了?”
關幼萱應了是,坐在了原霽旁邊。隔著一張案幾,她猶豫地對原霽說:“師兄給我送了一樣藥,我想與夫君商量商量。”
原霽偏臉看她。
關幼萱攤開雪白手掌,露出小藥瓶。她臉微紅,不好意思對上原霽灼灼的目光:“是、是……避孕的藥丸。”
原霽沉默。
他的氣息在一瞬間便重,腦中驀地想起自己從二哥那裡偷聽到的故事。他的婚姻中藏著那般隱情,原來即使他娶了關幼萱,在關家人眼中、在二哥那裡……他也不是完全的擁有關幼萱!
關幼萱隨時會離開他!
原霽手肘搭在案上,無聲地握緊拳頭。他壓抑著自己的暴躁,努力控製自己那顆氣得猙獰的心臟。他深呼吸,說服自己這和關幼萱沒關係,又不是關幼萱算計自己……
是大人們不想把關幼萱給他!
覺得他配不上她!
或者她配不上他!
關幼萱沒聽到動靜,抬頭,她觀察原霽片刻,憂心:“你臉色不好看,你又與人吵架了麼?是和封將軍麼?”
她思來想去,覺得原家沒有人會逗弄夫君,隻有封將軍會不買夫君的賬。
原霽:“為什麼覺得我會和人吵架,為什麼一想就是封嘉雪?我在你眼中便是那般不靠譜,動不動生氣麼?”
關幼萱沉默片刻,站起來:“你情緒不對了,我不要和你說話了,你會發火的。你去洗漱吧。”
她走過他身邊,原霽麵無表情地伸手,將她拽扯了過去。關幼萱趔趄地跌坐在他懷中,被他摟抱得嚴實。她聽到他緊繃著的呼吸,感受到他胸腔的滾燙。關幼萱不知如何讓他平靜下來,隻抬目蹙眉望他。
她柔聲:“到底怎麼啦?”
原霽:“沒什麼……”
他拳頭握得顫抖,血液繃得被堵住一般流得艱難。他是個像狼王一樣脾氣大到極點的人,但他確實在努力壓抑。原霽深呼吸幾次,勉強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孕……藥丸,乾什麼?你不想和我生孩子麼?”
關幼萱道:“不是的。”
她喃喃:“是師兄說我和你還年少,自己都是小孩子,生小孩兒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怕我做不好,可是,夫君需要孩子呀……”
原霽沉默。
他忽然道:“我馬上就十八歲生辰了。”
關幼萱一愣,仰起臉。她與他望了半天,她說:“那麼我們不要管師兄了,我們生孩子吧!”
原霽:“不。你師兄說得對。不想生,就不生了。”
他將她從懷裡扯出去,憋氣憋得內傷,艱難道:“生小孩……我又不喜歡!”
關幼萱迷惘看他,弄不清他反複的情緒。原霽不再就此多說,他出去洗漱,回來時情緒平穩了很多。他依然和她說話,在床上摟著她睡。
但是今夜二人沒有行周公之禮。
關小淑女入睡後,原小狼崽目不轉睛地盯她的睡靨盯了一整晚,快天亮時才勉強閉眼了一個時辰,不久又悄無聲息地出門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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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用過午膳,關幼萱捧著一本書,正想去小憩片刻時,猛聽到外頭侍女們驚訝的聲音:“七郎回來了?”
關幼萱吃驚,心想他今日不是終於願意出門,去軍營走一趟了麼?怎麼半天就又回來了?
關幼萱跳起來,心中有些甜蜜,猜他回來得這般快,會不會是因為自己……關幼萱迎到門口,正好與大步進來的原霽撞個滿懷。
小美人莽撞地撲過來,原霽反應極快,一手摟接住她,一手抬高自己手中的酒壺,不讓她撞上來。原霽笑:“彆把我的酒撞灑了!”
關幼萱抬頭,看到他手中提著的銀質酒壺。關幼萱吃驚:“我、我已經用過午膳了……你才要吃飯麼?我不知道你會回來,我讓仆從給你熱一下飯菜吧……”
原霽握住她手腕不放,笑道:“不急,我已經吃過了。我是想與你喝酒。”
關幼萱扭捏道:“我、我不會喝酒……我很容易喝醉,你上次都知道了……”
原霽心想:要的就是你會喝醉。
喝醉酒才不騙人。
關幼萱手背後:“哪有大晌午喝酒的!大白日喝酒,那是醉鬼!我才不要。”
原霽笑吟吟,抓著想躲走的關幼萱:“彆跑,來陪我喝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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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可憐巴巴,到底沒有躲過原霽的強硬。原霽擺明了陣勢,就是要她喝酒。小女郎稀裡糊塗地被他抱到懷裡又親又鬨,狼崽子纏人時也厲害,她很快屈服,被他抱在懷中灌酒喝。
沒一會兒,關幼萱雖然仍是老老實實地被原霽抱在懷中,但她越來越安靜,一丁點兒聲音都不發出了。
原霽低頭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漆黑含霧的眼珠片刻。他心中琢磨著,估計她已經喝醉了,原霽俯下臉,與她親吻。她傻傻地張開嘴,任由他氣息撲來。兩人氣息都有些不穩,關幼萱趴在原霽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