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長公主府門前, 雨水衝刷,血雨飛濺。
公主府中的衛士們儘數出動,跟隨原淮野和蔣墨, 殺出一條血路。張望若趁兩邊大亂之際, 以一個侍女的身份混了出去。她去探查如今情形,去尋馬車,去研究出城最容易躲避的路線――
如今隻要梁王不死, 長安對他們就是危險的。
而梁王幾乎不可能在此時死。
張望若走得頭也不回, 向來不留情麵。蔣墨跟隨著原淮野, 殺得紅了眼。錦衣玉食成長的長安貴族郎君,即使在出塞時, 都未曾殺過這般多的人。
血濺在蔣墨的眉眼間, 給他俊美的麵容添許多分妖冶感。他到底是原淮野的兒子,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感受到骨頭、血肉、每根神經,都在召喚著他――
戰!
不死不休, 不折不撓!
原淮野手中長.□□死一人後, 驀地拉住蔣墨的手,將蔣墨拽了回來。蔣墨回頭看他的眼神,戾氣十足,充滿凶性。原淮野不為所動:蔣墨從未真正上過戰場,殺得興奮了, 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殺念。
原淮野嗬斥:“你還不走?!”
蔣墨被父親的斥責喚回了神,他抬頭時看到四周烏泱泱的兵馬,臉色才開始有些後怕的蒼白。真到了這時候, 他又心生踟躕,不敢獨自離開, 讓父親為自己墊後。
原淮野長身一縱,反手將偷襲後背的一人用手中槍掀翻在地。武袍微揚,雨水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過他的麵容。照顧一個沒有經過戰事的兒子總是費勁……一柄刀從後劈來,砍向原淮野的手臂,原淮野強行這般忍了。
酸麻的痛感……怎比得上戰場失去同袍的痛!
蔣墨隻有十九歲……還太年輕。
原淮野喘著氣,揚目厲聲:“蔣墨!”
蔣墨目中發酸,一咬牙,道:“我回來後我們就一起走,阿父等我!”
他借著原淮野和府中衛士們開出的道,尋到機會就往外衝。他不敢再回頭,隻因每次猶豫,都是消磨時間,都在浪費原淮野為他開出的這條道。
少年郎君馳馬在雨中疾行,雨水模糊他的視線,他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握著韁繩的手冷得發僵。蔣墨心想――
快一些!再快一些!
阿父一定要活著,阿母一定要活著……他們一家人,哪怕不在一起,哪怕父母鬨著和和離……也都應該活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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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的逼壓,越來越僵持不下。
死的人越來越多,梁王發了瘋,屍體都不讓人運出去。一群皇親國戚平日穿金戴銀,享受朝貢,現在卻和滿地屍體待在同一殿中,同吃同喝。
不隻與屍體同屋,他們連如廁都不能去外麵。
梁王整整三日的折磨,讓這些享受尊榮的大魏至貴男女們崩潰。
但是太後麵無表情地坐在上方,無論死多少人,無論子孫們哭多少次,她都閉眼不看,閉耳不聽。有太後的威嚴在此壓著,皇親國戚們不敢真的向梁王低頭,隻怕日後即便活著離開這裡,也要被從皇族中除名。
梁王越發焦躁。
他無法逼出退位詔書,就始終不能名正言順。而這裡耽誤的時間越久,朝堂上的反對聲音就會越來越多。四方勤王的兵馬離長安越來越近……如果梁王控製不住長安,他拿什麼說服天下人!
自古謀權篡位,哪有那般容易!
梁王受不了了,一個時辰再過,他再殺一人。殿中人隻知道哭,卻仍沒有人站出來。梁王提著染血的劍,他熬得病態的眼睛抬起來,驀地看向坐在高位上閉目的太後――他的母親。
坐在太後身邊的長樂長公主最先看到梁王這個眼神,她一聲驚呼:“你要對母親做什麼?!”
梁王幾步上來,一把扯住太後的手腕,將太後拉扯起來。他將劍按在太後頸上,太後大怒:“逆子!”
梁王麵上肌肉抽.搐,他笑:“母親,誰不想做皇帝?您平日不是最疼我麼,不是您讓哥哥留我在長安居住麼?母親,我告訴你,我早就想當皇帝了,我想了很多年了……可是母親您平日那麼疼我,為什麼皇儲之位,不讓皇兄傳給我?
“你們都聽著!再沒有人站出來,我就殺了太後!哈哈,我知道你們心裡都巴不得……”
他手中的劍按在太後頸上,鮮血一點點滲出。太後威嚴的目光逼著眾人不許低頭,長樂長公主在旁忽然道:“我來寫!”
太後怒極:“長樂,你敢!”
梁王興奮的眸光盯住長樂長公主:“姐姐,你真的會寫?”
長公主不敢與太後對視,她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梁王逼死。什麼榮華富貴,什麼皇室尊嚴……若是人沒了,又有什麼意思。所有人都不敢做皇室的罪人……就讓她來吧。
長公主閉目,淚水從眼中流下,她聲音沙啞,語氣飄忽:“幼時皇兄教我讀書,執我手,一字一句地教我背書。皇兄最為寵愛我,我想要什麼,皇兄都給我。我的字是皇兄教出來的,我也會、也會……模仿他的字跡。”
太後喘著氣:“長樂你行此事,日後再不是皇族公主!”
梁王迫不及待:“彆聽母後的!姐姐,日後我是皇帝,你還是舒舒服服的長公主!”
長樂長公主周身都在發抖,她睜眼,對梁王笑了一笑。那笑容幾分空洞,幾分苦澀。她一直在發抖,但她伸出手:“拿筆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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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中終於靜了下來,梁王讓人用破布堵住太後的嘴,讓那老太婆不能再罵出聲。他眼睜睜看著長公主坐在案幾前,將死去皇兄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心中大為驚喜,心想皇姐有這般本事,怎麼從不為人知?
是了,是因公主不能從政,長公主從不過問朝堂事,大家便也不了解這位長公主。
這位長公主再囂張跋扈,生平做過的讓人最有印象的事,也不過是孀居後,從涼州綁了位俊俏至極的將軍做了駙馬。
長公主的最後一筆字才剛剛收筆,等在旁側的梁王就迫不及待地搶了詔書細看,尋找是否有搞鬼的地方。他找不出來,便哈哈大笑,對皇姐滿意得不得了。
長公主聲音虛弱:“你總該拿吃的給我們了吧?”
梁王仍在看詔書,卻隨意地擺擺手:“外麵的人,拿吃的給他們。”
長公主發著抖坐在案前,宮人們魚貫進來。她一徑眼睛發空,盯著自己寫字的案幾。她不知自己為何那般鬼迷心竅,她真的成為了家族的罪人。若梁王登基,日後史書上,她便是應該挫骨揚灰的那一人……
旁邊服侍的人,將一盞茶向長公主身前推了推。
長公主沒有反應過來。
那人再推了推。
長公主抬頭,與旁邊的宮女一對視,她目中微地瞠一下,雙目中淚水漣漣。她唇角顫抖,一下子握住這宮女的手,她張口想說話,卻一個字說不出來,任由淚水模糊視線。
這是她的兒子蔣墨。
蔣墨真的有一副好到極致的相貌,讓旁人萬萬羨慕不來。他睫毛那般長,眼睛那般黑,皮膚又如玉如雪。他還年少,骨架尚未完全舒展開。
這樣的美少年扮上女裝毫不突兀,唇紅齒白,看上去不過是一個個子高一些的美麗小女郎。
蔣墨握住她的手,又指指那一邊躲在一根柱子後的小太子。他用眼神試圖和自己的母親交流,長公主含淚望他,知道他能到這裡,必是經曆了許多苦處。
長公主對他點了點頭,啞聲:“你去給太子送點兒吃的。”
蔣墨露出一笑,起身走向太子那邊。
長公主穩了穩神,在梁王聽到“太子”二字後警惕看向小太子那邊時,她及時拖住梁王的衣袖拉扯:“你拿到了你想要的東西,是不是可以放我們出宮了?”
梁王終於確認詔書沒有問題,他道:“你們回去吧。改日……朕再去公主府看望皇姐,皇姐要保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