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是林格文。
宋錦西剛扯出一個笑容,想和林格文打招呼,林格文一看來人是她,又“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宋錦西剛抬起的手還沒來得及動,臉上的笑容還沒到位,就已經僵硬了。
她默默地低下頭。
她好像聽到門內傳來蘇桂紅的聲音,蘇桂紅問:“文文,是誰呀?”
林格文回答:“是乞丐,媽媽。”
“瞎說,我們住在四樓,怎麼可能有乞丐呢?”蘇桂紅說著,門被從裡麵打開。
蘇桂紅本來似乎也是笑著的,也不知是被林格文童稚的謊言逗笑了,還是為何。不過那笑容在看到宋錦西的那一刻慢慢停滯,變成了一絲尷尬。
她低頭輕斥林格文:“明明是你姐姐,怎麼說話的呢。”
“什麼姐姐,我和她沒關係。”林格文說著,卻眼尖地看到宋錦西放在腳邊的變形金剛的盒子。
他伸手直接拿了盒子,就往房間裡跑,一邊說:“她就是乞丐,來我家討飯吃的,略略略。”
“這孩子……”蘇桂紅假意斥責了一句,對宋錦西說:“你弟弟年紀還小,不懂事,你彆忘心裡去啊。”
說完,目光一移,看到了宋錦西放在腳邊的禮品,又對宋錦西說:“你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
客氣得像是在招呼普通客人。
宋錦西卻早就習慣了她們這樣的相處方式。
跟著蘇桂紅進了她家,老太婆搖著蒲扇慢慢走了過來,看著宋錦西:“喲,宋家丫頭,來吃飯啊?”
宋錦西真的很不懂老太婆的腦回路,她來看望蘇桂紅的次數極少,也很少來她家蹭過飯吃,可是老太婆就是很抗拒她的出現,每一次都會以一種“你又來我家蹭飯吃”了的目光看著她。
宋錦西乾笑了笑:“沒,來看看我媽,坐會兒就走了。”
“走那麼急做什麼?留下來吃個午飯啊。”蘇桂紅說。
老太婆立刻嗬斥她:“吃吃吃,吃什麼吃?又沒有好菜招待客人,你難道就炒個小蔥拌豆腐給宋家丫頭吃嗎?家裡窮成這樣,就靠連寬的一點工資過生活,炒那麼清淡的菜你也不怕人家客人笑話。”
說完,假意朝宋錦西笑道:“宋家丫頭,你可彆瞧不起我們啊,這日子太窮了,實在拿不出好東西招待你。”
宋錦西:嗬嗬……
當年她還在讀書的時候,就被老太婆這樣假裡假氣地氣到過,隻是當時她還沒有經濟能力,隻能靠著父母給的撫養費勉強度日,被老太婆這樣挖苦了,無法反駁。
然而現在幾年過去,她已經可以養活自己了,她不能再這麼包子。
“沒關係的,奶奶。”她笑著說道:“我每個月工資兩萬出頭,每天都在外麵吃大魚大肉,有個時候反而想吃點清淡的。”
老太婆估計是沒想到,這個曾經每一次都被她挖苦得一臉委屈卻又說不出話反駁的小女孩,也會有把她堵得說不出話來的一天,隻覺得宋錦西在打腫臉充胖子。
便笑著問:“哎喲,那可是有大出息,也不知道是什麼工作,一個月能有兩萬呢。你叔叔每個月累死累活,也就隻有一萬塊的工資。這活要是好做的話,能不能介紹給你叔叔,讓他也跟著你賺點錢?”
“要懂電腦才行,還得是大學畢業,英語也要好,一般人是做不了的。”她說完,看向蘇桂紅,幾乎想馬上和她道彆。
蘇桂紅卻把她拉進了房間裡。
“你現在怎麼樣啊?工資真的一個月兩萬多?”蘇桂紅問。
宋錦西點頭:“跳槽之後就是這個價。”
“那挺好,可以自己買房子了。你那個遠房表哥也自己買了房子,到時候你們可以有兩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租出去每個月還能收租金。”蘇桂紅說。
又來了。
宋錦西一個頭兩個大,皺著眉頭說道:“媽,我和那個遠房表哥不來電,再說了,我們是正好隔了四代的親戚,真的沒辦法在一起,你彆再撮合我們了行嗎?”
“是五代不是四代,在四代之外了。你那個表姨那麼喜歡你,你要是嫁過去了,以後都不用擔心婆媳關係,她也會監督他兒子帶你好,我才能放心。”蘇桂紅說,“這女人要是找不到一個真心對她好的,這一輩子該有多辛苦你是知道的,你和你表哥在一起了,就不會像我這樣。”
她看了眼門口的方向,靠近宋錦西,在宋錦西耳邊小聲說道:“我當初流了好幾個孩子,直到你這一胎,醫生說你是男孩,你爸才準我把你生下來。結果沒想到生下來還是個女孩,他才去找外麵的女人生的。要是我當時生的是男孩,你爸哪裡會和我離婚?我現在還是有錢人家的富太太,根本就不用因為找不到工作在家裡受這個老婆子的氣。”
宋錦西低著頭,“所以都怪我生錯了性彆。”聲音出奇地平靜。
“也不是怪你,怎麼能怪你呢?”蘇桂紅說著,歎了口氣,“聽媽媽的話,找時間和你表哥出去約約會,培養培養感情,嫁給他吧,嗯?”
“我不喜歡他。”宋錦西眉心緊蹙。
“不喜歡不喜歡,你找個你喜歡的但是人家不喜歡你有什麼用?”蘇桂紅也生氣了,“反正我看好了你表哥,你要是不和他在一起,我以後就不管你了,管你以後嫁的人好不好,吃不吃虧。”
“你——”宋錦西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你什麼時候管過我了?
自從再嫁之後,你就沒有再管過我。
這兩句話到了嘴邊,卻因為顧及蘇桂紅的心情,沒有辦法說出口。
已經放任她獨自生活了這麼多年,現在卻想插手她的終生大事,不顧她的喜歡與否,偏執地讓她嫁給那個遠房表哥。
這真的是母愛嗎?
宋錦西一直有這個懷疑。
偏偏蘇桂紅不懂得反省自己,還把錯推到彆人身上:“你這孩子,就是被你奶奶帶壞了,都不聽我的話了。”
宋錦西無法再忍,側著頭看一邊的地板,冷著聲音反駁道:“你彆怪奶奶,當初你們兩個不要我,是奶奶辛苦把我帶大的,你沒有資格怪她。”
蘇桂紅:“你——”
就在這時,臥式門外傳來林格文的聲音:“媽媽。”
蘇桂紅走去開門,聽林格文說老太婆找,便走了出去。
宋錦西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卻見林格文慢慢朝她走了過來。
“你送我的變形金剛是壞的。”林格文說。
宋錦西翻了個白眼,“自己玩壞的不要怪彆人,那個變形金剛我買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
“我不管,它就是壞了,你要再給我買一個新的。”
宋錦西冷笑,“你做夢。”
她說完,見林格文的手一直握著拳頭,便有些好奇他拿的是什麼。卻見林格文趁她不注意,一手直接把手上的東西紮進她的膝蓋裡。
是一個圖釘!
“哇你這個死孩子!”宋錦西倒吸一口冷氣,一手把他推開。
十歲的小孩還是有點力氣了,再加上他出其不意,那個圖釘竟然被他刺了一般進肉裡。宋錦西忍著痛把圖釘拔/出/來,林格文卻躺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哇哇大哭。
口裡叫著“奶奶”和“媽媽”。
“怎麼了怎麼了?”老太婆一搖一擺快步走進房間,看著躺在地上哭的林格文,二話不說就指著宋錦西開始罵:“好啊你這小賤蹄子,來我家蹭飯吃也就算了,還打我孫子。我家是欠你們娘兒倆的,娶了你媽這個三年下一個蛋的老母雞回來,還要看你來家裡欺負我家的寶貝金孫。”
“你說什麼呢,媽?”蘇桂紅也有點脾氣了,拉過被老太婆扶起的林格文,仔仔細細看了眼他全身上下,發現沒怎麼磕到,才轉頭看向宋錦西:“你怎麼回事啊?怎麼欺負你弟弟呢?”
宋錦西伸出手,手上躺著那顆沾了血的圖釘,“他拿圖釘刺我,我就隻是順手推了他一下而已,是他自己躺地上的。”
蘇桂紅剛想問林格文是不是真的,卻聽老太婆馬上反駁道:“他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一個小小的圖釘還能把你刺死了?你要這麼推他?他現在人小,萬一被你推出個腦震蕩怎麼辦?”
宋錦西沉默著沒有說話,將目光投向蘇桂紅。
她隻在乎蘇桂紅的看法。
隻可惜,蘇桂紅也用指責的目光看著她,說道:“你乾嘛跟一個孩子計較呢?他畢竟是你弟弟。圖釘刺了一下貼個創口貼就好了。你弟弟雖然長得高,可是太瘦了樁子不穩,你這麼一推,萬一真的摔到了腦子怎麼辦?”
明明早就告訴自己,不應該再期待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可是當聽到蘇桂紅這麼說的時候,宋錦西還是有點喘不過起來。
她的心有點冷。
甚至還有點想笑。
也稍稍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天花板,強忍著把到了眼眶的眼淚逼了回去,可是鼻子還是有些發酸,眼淚好像有點止不住。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裡哭。
她在心底告誡自己。
哭了就是示弱,那她豈不是弱爆了?讓老太婆看到了,肯定會說她裝哭裝可憐,騙蘇桂紅的同情,她才不要輸得這麼慘。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低頭,留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擦過蘇桂紅,快步離開這個鬼地方。
隻是,她剛出了門,一隻腳踏出樓梯,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爭先恐後地往下掉。
這種意難平……她真的,沒有辦法去克製自己。
明明她曾經,也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為什麼現在卻……
完全……沒人心疼了呢……?
蘇桂紅的眼裡隻有林格文,宋禮釗的眼裡隻有宋錦南和宋錦東。
她宋錦西,明明有爸媽卻活成了沒有爸媽的孤兒的樣子。
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哭了好一會兒,再看膝蓋上已經開始結痂了的小傷口,好像是對她的諷刺。
看著看著,宋錦西突然覺得,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放下了。
完完全全地放下了。
她早就該習慣的。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宋錦西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宋”而不是“蘇”,讓她稍稍鬆了口氣。
她接通電話,電話那邊,爸爸宋禮釗說定了飯店,讓她直接去某某飯店,他們父女倆一起吃個午飯。
好在不用去宋禮釗現在的家,不用見到他現在的老婆和一雙兒女,宋錦西默默地擦乾淨眼淚,又從包包裡拿出濕紙巾擦了擦臉。
她皮膚狀態好,平日裡沒有化妝的習慣,經常塗個唇彩提亮氣色就出門了。
所以可以儘情地哭,不用怕哭花了妝,哭完之後也不用補妝。
打車來到宋禮釗說好的地方,讓她意外的是,找到宋禮釗的時候,桌子上不隻有宋禮釗一個人,還有一個看起來有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男人看起來有點胖,宋錦西不認識。
等她走到桌前,宋禮釗先是向那個男人介紹道:“這是我的大女兒,錦西。”
然後宋錦西就看那個男人用看商品的眼光看著自己。
宋禮釗又招呼宋錦西落座,對她介紹道:“這是和我有生意往來的陳發勝,你叫他陳大哥就好了。”
宋錦西抓著小背包的手緊了緊。
她抿了抿唇,朝陳發勝點了點頭以示打招呼,沒有說話。
陳發勝眼裡透出一絲滿意,看著宋禮釗說道:“我以為宋總的小女兒已經很漂亮了,沒想到還有一個大女兒更漂亮。隻是以前宴會上怎麼沒大見過錦西?難道宋總是怕她太早被彆人惦記了去,所以一直藏著掖著嗎?”
宋禮釗哈哈大笑,說了句:“可不是嘛,我這女兒很聰明,我可不想讓她被社會上的那些沒出息的小子拐走。”
“那正好配我這種事業有成的。”陳發勝說道。
宋錦西:“……”
如果她沒猜錯,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宋禮釗這段時間的重要合作夥伴。在她成年後,宋禮釗曾不止一次想把她介紹給一些公司的管理層,想借取姻親關係從中獲利,每一次都被她拒絕了,惹得宋禮釗生氣了好幾次。
隻是那個時候她已經長大了,她上大學起就開始自己勤工儉學,宋禮釗沒辦法從經濟方麵脅迫她,確實沒辦法拿她怎麼辦。
每一次她不聽他的安排去和那些老男人相親,他隻能打電話罵她,在電話裡把她罵得個狗血淋頭。
他們上一次見麵還是半年前,快過年的時候,她去他的公司樓下的餐廳,和他一起吃了個午飯。沒想到半年過去,宋禮釗似乎一點都不想她,隻想著把她推給各種老男人,連半年一次的聚餐也要拉著老男人過來。
她頓時沒了吃飯的胃口。
又坐著聽麵前的兩個男人寒暄了幾句,在服務員上來給他們點菜的時候,她提起包包站起身。
“我去上個廁所。”她說。
宋禮釗若有所思,狀似無意道:“去上廁所帶什麼包?”
“包裡有化妝品,我得去補個妝。”宋錦西說。
陳發勝露出了然的神色,勸道:“是啊,這你就不懂了吧,宋總。現在女人說去上廁所,十有八九都是去廁所補妝的,隻有一兩個才是真的去上廁所。”
宋禮釗笑了笑,“還是你懂。”
“我也不是很懂。”陳發勝同樣笑著說。
宋錦西轉身離開,聽他們還在寒暄,不由翻了個白眼。
這親情,是真的沒有維係的必要。
她完全沒有任何留戀了。
買了幾棵青菜回到家裡,宋錦西一邊煮麵,一邊把係統當垃圾桶,吐槽了許多。
“沒有家人了,沒有喜歡的人,更沒有要好的閨蜜……”
“我一個人活的太久了。”
“從畢業到現在,我每天都在為活著而活著。沒有任何人的期望,沒有任何生活壓力,也沒有漸漸老去的父母等我賺錢去瞻仰他們,唯一心疼我的奶奶還早早地就去世了。”
“更沒有一個人能讓我動心,讓我想要和他在一起組建家庭,為他生兒育女……我現在,每天賺錢花錢,吃飯睡覺,工作……這些單調的生活,完全沒有任何值得我留念的。”
“我一個人太寂寞了。”
她說完,深深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些死直男,每天找我的目的都很明確,要麼就是為了讓我檢查bug,要麼就是問我底部框架的問題。每天和我說的話,十句有九句是:‘錦西,這個程序運行不出來,找不到問題在哪,可以幫我看看嗎?’,或者就是:‘宋工,這段數據怎麼提取?’還有‘我們兩個的頁麵功能要求差不多,你的代碼借我抄一下吧’……之類的。”
“每天除了代碼還是代碼。中午一起出去吃飯,聊的是代碼。偶爾一起出去團建,聊的也是那個bug應該怎麼解決。團建的時候去超市買東西結賬,首先關注的,竟然是人家超市的購買係統功能太落後,應該更新了……?”
她越說越激動,頭上就差沒直線出現三個黑人問號了。
“這種死直男,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女朋友。”
“而且他們一個個都是技術宅,靈魂極其枯燥,知道我技術能力強之後,每個人都隻把我當大哥看,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其實我也有一顆粉紅的少女心……”
“我現在買的東西都喜歡買粉紅色呢,這可是我以前青春期最不喜歡的顏色了,當時我看到粉色就想翻白眼,覺得粉色太幼稚。可是現在,看到粉紅色我就忍不住想買……”
“其實我也是個……萌萌的小女孩啊……”
“根本沒人和我談戀愛,我的心都快荒蕪得發黴了,我其實也很想和喜歡的人撒嬌,想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二十五歲了還沒破處,如果處/女/膜像樹乾一樣有年輪的話,我現在都有二十五個圈圈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隻有男神,他喜歡我。”
“他還那麼優秀,對我那麼好……”
“我也想談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
係統無意間直麵了代碼女孩和老處女的吐槽。
雖然不太懂人類的感情,但是它還是檢測出了宋錦西身上散發的憂鬱氣息。
“算了,彆說了,吃完麵就趕緊進去吧。”
係統說。
“去你的男神麵前,告訴他這些,讓他疼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