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東方妖魔圈忽然流傳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小道消息, 許多一方大佬的大妖現在在人類世界跑堂。

一開始沒人相信,然而幾個月時間,這些小道消息就像是山火蔓延無人阻擋,很多人就開始將信將疑了。

這要是假的,怎麼那些大佬為什麼不弄死那一批傳謠言的小妖精?

這要是真的,誰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指使一群大妖?

便有不信邪,膽子又很大, 還熱衷搞事的魔物打聽到了地址, 準備去一探究竟。

然而有去無回。

這個地方就更顯得神秘可怕了。

青川的夜間小酒館是十一點半開門。

他一開門, 就有特殊的可以吸引到魔物的紅燈籠出現在迷霧中, 這紅燈籠隨機出現,誰也不知道會有誰剛好在那附近。所以誰能來,誰不能來,全是緣分。

今天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地縛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已經幾十年了。

這是一個兩鬢灰白的中年人,穿著補丁疊著補丁的衣服,但洗得很乾淨, 口袋露出一角手帕,褲子整整齊齊, 隻是布鞋上還是露出一個窘迫的漏洞,鑽出半個腳指頭。

他習慣性地低著頭,仿佛害怕和人對視,但目光卻十分溫潤清正, 像是以前那個年代的讀書人。

“歡迎光臨小店,本店提供任何食物,但不接受冥幣交易。你可以選擇用身上攜帶的物品交換,或者用你擁有的故事交換。”

中年人微微抬起頭,“我聽說這邊有一間妖怪開的酒館,當紅燈籠出現在迷霧中,打開門就到了。隻是那裡麵全是強大的魔物,等閒小妖不敢靠近。”

“哦?”青川訝異的揚眉,在鬼怪的世界裡已經傳出這樣的名聲?

“我這裡,都是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摁死你的魔物,你不怕?”

“再怕不過一個死,我都死過一次,還有什麼可怕的?”中年人慢慢走過來,他坐到圓凳子上,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們這裡,用故事可以換酒,能用知識換酒嗎?”

“說說看。”青川在櫃台上笑眯眯的說。

“是嗎?”中年人又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話了。我不敢和人說太多。有時候一句話說壞了,你沒有放在心上,卻能給家庭帶來滅頂之災。你們強大的人,可能沒有這樣的困擾吧。”

“哦,那可能隻是好一點,沒那麼嚴重。這世界上總是有更強悍不講理的家夥。”

“這樣看來,大家都有很多煩惱呢。”

中年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我身上什麼也沒有,最值錢的就是這個腦袋。我是學數學的,年輕的時候,跟著父親在國外求學,大一點,就回到國家,一邊研究,一邊教書。我妻子總說我這個人,學數學學傻了,不懂人情世故。人太蠢,有時候是要壞事的。”

青川在這期間什麼也不說,安靜的聆聽他的故事,他倒了一杯茶水,褐色的竹筒散發著淡淡的竹茶的香氣。

“店長同誌,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說要報效祖國,可是祖國不需要我。想要照顧妻子,卻連累她英年早逝。想要撫育孩子,卻讓她成為孤兒被親戚慢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在彆人的嫌棄和謾罵裡壓彎了脊背,哭不敢哭,笑不敢笑,卑微得活著……可是我,隻能看著,什麼都做不到……”

中年人的眼睛慢慢的紅了,“他們住著我的房子,把我的女兒逼瘋,我是個無能的父親。”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決然而急切,“您想要故事,我有故事,我還有這無用的知識。我學了這半輩子的數學,您要麼?您若要,隻管拿走,也不算我白學了一場。”

“怎麼能是白學?數學可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啊。我雖不懂,卻知道,地基越穩,建築越高的道理。難道曆史上的偉人在生前都被時代需要嗎?很多人都在死後,著作被發現了,才知道他曾來過。你若帶著你一身的學識這樣悄無聲息離開,豈不是太可惜。寒冬終有過去的一日,黑夜終要被白晝替代。”

青川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溫和得像是一杯溫溫的開水,“就這樣放棄,不會不甘心嗎?既然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不如等一等,不要倒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我都死了,我留下的唯一孩子也死了,都結束了。這些東西……”

中年人用力的用手指頭指著自己的腦袋,狠狠的戳了幾次,那表情像是絕望,又像是憤怒,如同困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不如拿來給你。都拿走吧,拿走吧。”

“……如你所願。”青川伸出手,手心朝上,一個虛虛的影子從虛到實,最終凝成一本書。

中年人愣住了,呆呆的看著青川手上的書。

“打開看一看吧,這是你半生所學。”

中年人還是呆呆的,看了看青川,遲疑的伸手捏住書的封麵。

他拿起書,卻像是皮的質感,書麵並不是平麵的,中間有一個灰色的影子在一個虛無的空間裡走來走去,偶爾坐下讀書,偶爾寫作,偶爾長籲短歎。

他看得分明,這、這不是他自己麼?

微微顫抖的手翻開了書麵,翻開的不是書,是一個小宇宙,各種數學符號在其中跳躍,有星辰從中飛出,如流星天墜,飛入眼眸。

他看到眼前變幻,從一個年幼孩童第一次翻開《九章算術》,再到國外求學,老師賞識希望他留下,青年執意不肯,回國之後一邊教書一邊學習。

哪怕之後再困難的時候,被人嘲笑被人拒絕的時候,他還是沒放棄。每日天亮,第一件事便是坐在書房,拿起筆。

中年人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啪’一下關上書,幻想戛然而止。而他不知何時早已紅了眼眶。

“您拿走了我的知識,為什麼我沒忘記?”

“那是你的記憶,記憶是拿不走的,我隻是把它提取複製過來。我聽說過一個有趣的說法,人一生有兩次死亡,一次是軀殼死去,那是物質意義上的死亡,一次是被人遺忘,那是真正的死亡。如果不嫌我多事,我幫你把你生前的著作出版了,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

“真的會有黎明嗎?”

“有的。”

中年人深深看著手裡的書,輕輕放在櫃台上,“謝謝您。”

青川看了看時鐘,“今天聽到了一個很棒的故事啊,你想吃點什麼?作為感謝。”

“我的妻子以前會為我準備一種宵夜,河裡撈的小蝦,一點點剝出來,混上一點五花肉,加一個雞蛋,加一點鹽,搗成泥做餡兒,餛飩的皮疊成金魚形狀,湯裡隻有幾粒鹽和幾個蔥花。幾十年了,我都快忘了,那頓夜宵是什麼滋味了。”

“聽起來尊夫人的手藝很好啊。我會儘力一試的,請等待片刻。”

青川轉身打開保鮮櫃。

餛飩皮是現買的,還有小河蝦、黑豬五花肉、草雞蛋,現折的小蔥。

廚房的燈光亮堂堂的,彥君微微彎腰,一點一點剝去指甲片那麼大的小河蝦的蝦殼和蝦頭。這種河蝦大頭小身,肉沒多少,但肉質緊實,味道鮮甜。

僅僅用河蝦和五花肉,加一點鹽,這樣的餡兒不是最好的,卻是客人現在最需要的。

那味道,有著時間流逝卻從未消逝的溫暖。

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餛飩就從小小的廚房端出來了。

黃底黑紋的彩陶裡,清湯裡浮動著幾粒蔥花和一個個潔白的餛飩。餛飩的個頭小小的,隻有前頭一點透出肉餡的粉紅,後麵拖著飄逸的白裙,看起來好像一尾尾小金魚。

“請慢用。”

中年人捧著滾燙的碗,勺了一個餛飩,忍著燙咬了一口,鮮味伴著湯汁流出。

熟悉的味道一下將他帶回到曾經的歲月,閉上眼仿佛還坐在他那間小小的書房裡,手邊是他托人從國外轉回來的數學猜想雜誌,邊上就是他的愛人,身邊有著油墨和廚房的香氣。

“哎呀,慢點吃,小心燙。”

耳邊仿佛有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帶著點親密的嬌嗔。

中年人驚愕的轉過頭,卻看到梳著整整齊齊發辮的妻子,就站在他的身邊,一如既往的用溫柔包容的眼神看著他,“孩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瞬間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