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沒有破罐破摔,她光明正大地帶著謝策到離童奶娘她們遠一點兒的地方,和謝策“密謀”一番,才端莊地出現在謝老夫人的院子裡,將謝策完好無損地還給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黑沉著臉,一見她便問:“尹氏,你當我傻嗎?”
尹明毓一臉惶恐,“祖母,我絕對不敢有此意。”
“你……”
謝老夫人又要開口,謝策便脆生生地叫了一聲曾祖母。
他幾乎沒那麼大聲說過話,是以謝老夫人的注意力立時便轉向了謝策。
謝策噠噠地跑向謝老夫人,提前張開手臂,一跑到謝老夫人跟前,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腿,“曾祖母!”
“誒!”謝老夫人連忙彎腰抱住他,喜笑顏開道,“策兒可是想念祖母了?”
謝老夫人年紀大了,不能那麼彎腰抱謝策,童奶娘便上前來,抱起他放到老夫人懷裡。
“策兒,今日出去玩兒的可好?”
謝策緊緊摟著謝老夫人的脖子,軟軟地答:“好。”
謝老夫人疼愛地摸摸他的頭,又抱著他笑得一臉高興,完全忽略了尹明毓。
尹明毓垂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而後老實地端坐在椅子上。
她一貫是那樣,常常會教人忽略她,等到謝老夫人和曾孫親香完,再一抬頭就瞧見尹明毓還在,頓了一下,方才想起先前要教訓的話,“尹氏……”
謝策又摟住謝老夫人的脖子,忽然想不起要乾什麼,便扭頭去看尹明毓。
尹明毓:“……”
傻孩子,看我乾什麼?
尹明毓不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謝策小,不懂保守秘密,見她不理他,直接問道:“母親?”
謝老夫人最關注曾孫,察覺到他的異狀,稍一想便猜到兩人之間怕是有什麼“勾當”,還是瞞著她的。
謝老夫人醋了,但她不願意承認,教訓道:“你是策兒長輩,日後對策兒莊重些,莫要沒了長輩的體麵。”
“是,祖母。”尹明毓乖巧聽訓。
“今日……”
謝策又突然想起來要做什麼,緊緊摟住謝老夫人的脖子,身體麻花一樣擰來擰去。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謝老夫人哪受的住寶貝曾孫這般,合不攏嘴地說道:“好了好了,你這孩子,今日怎地這般膩乎?”
她分明是極受用的,嘴角上揚根本控製不住,還要硬抗著數落道:“尹氏,你瞧你將策兒帶的……亂七八糟。”
說到後來,嘴角整個揚起來,緊緊摟著謝策。
屋裡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見老夫人的好心情,眾人便也跟著笑,氣氛和樂。
尹明毓確定,謝老夫人已經被攻破,端起茶杯,喝茶掩住嘴角的笑意。
等到謝老夫人終於從謝策的迷|魂計裡找回神思,對尹明毓也板不起冷臉了,語氣尋常地問道:“我聽說你今日和渭陽郡主蹴鞠了?”
尹明毓點頭,自責道:“我看娘家妹妹受欺,一時衝動,許是給府裡惹麻煩了……”
謝老夫人再是瞧不上尹明毓,也不會事事皆怨怪她,公允道:“渭陽郡主針對你和尹家那兩個女娃,說到底是因謝家,與你們不相乾,回京後我教人給她們送些東西壓驚。”
尹明毓垂眸,片刻後道謝:“我代三娘和四娘謝過祖母。”
謝老夫人擺擺手,隨口問道:“她們二人喜歡什麼?”
尹明毓停頓半晌,試探地問:“不如直接送些銀錢?”
謝老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緩過來斥道:“哪有你這般送禮的?你這……你這……”
她指著尹明毓點了幾下,也沒有說出來那刻薄話。
尹明毓代她說了,“祖母莫怪,我這木魚腦袋,隻想著銀錢直接些,隨她們喜歡如何用便如何用,思慮不周,我日後說話之前,定然再三斟酌。”
什麼話都教她說了,謝老夫人隻得沒好氣道:“我還當你今日那般膽量,有些刮目相看,不成想還是不成器。”
尹明毓習慣性地憨笑。
謝老夫人沒親眼見過她在外頭興風作浪時候的勁兒,童奶娘等人卻是親眼目睹,此時再瞧見繼少夫人這般,皆深深地垂下頭,不敢露出什麼來。
謝老夫人又問尹明毓稍後是否還要出去。
尹明毓一臉疲倦地搖頭道:“今日有些累到了,便不打算出去了,明日也不想出去,想邀三娘四娘來謝家莊子玩兒。”
事實上,不止明日,明後兩日她都不想去獵場了。
雖說今日陛下插手之前,她跟渭陽郡主她們正兒八經地比過一場,也算是儘興了,但是獵場那頭人多事兒雜,她懶得應付,還不如在府裡舒舒服服地躺著,躺夠了便去莊子附近轉轉,何等安逸。
可惜她不打算出去,彆人會主動找上門來。
謝老夫人剛放話讓她回去休息,門房便來報,說是薑家七娘子登門拜訪。
尹明毓:“……”
她隻能又坐回去。
謝老夫人對娘家的孫輩兒的到來,麵上有些喜意,但也很平淡,直接叫人請她進來。
過了一會兒,薑七娘子薑合走進來,開朗地問候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神情比方才慈和了些許,也問了她幾句,得知她是來找尹明毓玩的,立即便打發道:“那我便不強留你在這兒陪著了,跟你表嫂去她院兒裡吧。”
薑合覷了一眼尹明毓的神色,見她點頭,臉上的笑容才綻開來。
尹明毓起身向老夫人告辭,領著薑合出去。
謝老夫人這態度,屬實有些不夠熱情,偏偏謝夫人、謝欽說起薑家都太正經,沒有她想聽的內容,也沒法探究。
“表嫂……”
尹明毓微微側頭,看到她這不陌生的歉疚神情,有些無語,“有何事,去我院裡再說吧。”
薑合便住了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片刻後,尹明毓請她落座,又讓銀兒去安排人沏茶拿些點心小食招待客人。
銀兒應聲出去之後,尹明毓看向薑合,開門見山道:“何事?且說吧。”
薑合咬了咬嘴唇,歉道:“先前蹴鞠的時候,我……我一時衝動,想左了,與表嫂道一聲歉。”
又道歉,她道歉可真是快。
尹明毓為了自個兒舒服的目的,時常需要掩飾一二,但薑合顯然不在她需要那般做的範圍內,且趨利避害的本能,尹明毓較旁人更強也更挑剔些,薑合這樣的性子,於她來說實在麻煩。
是以尹明毓直白地問:“你是為什麼與我道歉?”
“我本來就是橫插一腳進去,還給表嫂搗亂……我其實衝動行事之後便有些後悔了,下場就想找表嫂道歉的,隻是,隻是……”薑合羞愧地低下頭。
有人能每次都這般誠心,說來也是一種本事。
尹明毓冷靜地看著她,道:“你年紀尚輕,本不該苛責,況且我也沒有資格評判於你,但既然你來找我,不妨便說清楚些。”
薑合抬頭看她,誠摯地說:“表嫂你隻管說,我全都接受。”
“蹴鞠場上的事兒,有目共睹,我身為尹氏女,身為三娘和四娘的姐姐,身為謝家婦,不能教人以為尹家女、以為我的妹妹可以隨意輕視,以為謝家的媳婦是個懦弱可欺的。”
常有欺軟怕硬之人,尹明毓不好惹,日後再有人對上她,自然要掂量一二。
“今日之事,我不能不作為,但我做的不妥當,自有謝家尹家為我承擔,你呢?”
薑合微微攥著襦裙,囁喏:“我……我……”
銀兒領著兩個婢女端茶點進來,見屋內氛圍有些嚴肅,便瞧向金兒詢問。
金兒眼觀鼻鼻觀心,不予回應。
銀兒無法,隻得揮退婢女,站在金兒旁邊豎著耳朵聽。
尹明毓飲了一口茶,心平氣和道:“你說你‘橫插一腳’,我是不在意的,便是偶有旁人說你‘意氣用事’,也要道一聲‘薑七娘好義氣’,總歸對你名聲不妨礙。”
薑合急急地擺手,“表嫂,我絕沒有此意。”
“是不是皆無妨,隻要沒有壞心,不妨礙到旁人,得到些有利的結果,本無可非議。但是……”尹明毓眼神稍稍冷淡了些,“你呢?你在謝家、尹家和成王府、渭陽郡主的糾葛裡要做什麼?你要做的事兒,對誰有半分好處?”
尹明毓冷眼看著她,自問自答:“還是對人有好處,你信不信,若是你真在大庭廣眾之下傷到柳二娘,反倒讓人憐惜那嬌弱無力的,你刻薄的名聲便要傳出去了。”
薑合臉色一白,終於顯出些恐懼來。
尹明毓繼續道:“若是柳家追究,薑家許是要為你向柳家賠禮道歉。或者,你為了解釋,大張旗鼓地訴苦,是他們悔婚在先,你是被人厭棄的可憐娘子……”
薑合攥緊拳頭,連連搖頭,“不,不能大張旗鼓……”
她是薑家的嫡女,怎麼願意被人閒言碎語,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尹明毓料想薑家也不會願意聲張此事,所以那時薑夫人才會那般撒氣。
至於薑合……是意難平還是如何,跟薑夫人倒果真是母女。
尹明毓放下茶杯,道:“蹴鞠場上,我本是留了餘地,打算尋到機會給些教訓,但我無法相信你,所以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