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婆子手裡抱著一大堆孩子用的東西正朝外去,瞧見林順,奇道:“順子,你乾什麼呢?阿柔呢?醒了沒有,適才好像聽見你們說話兒。”
林順咳了聲,把陳婆子手裡的東西接過來,“阿柔起不來,乾娘你扶她一把吧。東西給我,這是拿到哪兒?放倉庫裡麼?”
陳婆子歎道:“還放什麼倉庫,拿去一把火燒了,用不著了,彆給阿柔看見,心裡頭該難受了。”
林順不讚成,“乾娘,這都是阿柔一針一線做的,燒了多可惜,等她緩過來了,少不得想念安安,留個東西在也有個念想,不能一下把她心挖空了什麼都不給她留哇。”
陳婆子聞言點點頭,“你說的是,順子,還是你知道疼她。那暫放在倉庫,順子,今兒你彆走了,我怕阿柔有個好歹,家裡就我們兩個沒用的老東西在,照應不來。”
林順點頭,“乾娘放心,我省得的。”
陳婆子進了屋,林順去了廚房。林氏笑著遞紅糖水給他,“哥,你再跑一趟,幫我把這個給阿柔送去。”
林順瞧她麵上帶笑,一臉揶揄的表情,虎著臉斥她:“把你臉上的表情收收,彆給阿柔瞧見。人家正難過傷心,你高興什麼?”
林氏笑道:“阿柔是我小姑子,有人疼她待她好,我還不能高興了?等她過了門兒,那咱們家,可真是熱鬨了,到時候也不知該怎麼稱論,是我喊她嫂子呢,還是她依舊喊我嫂子?”
“越說越不像話了。”林順沉聲道,“這回她要遭的可不是個小難,骨肉生離,換在誰身上也沒那麼容易好,這幾天你多過來照應照應,先彆把壯壯帶過來,免得她瞧見了傷心。”
林氏道:“這我都知道,我當然要天天過來,哥你呢?你不來?現在她沒孩子,沒男人,身邊空空落落的,你不多陪著她?哥,我替你著急,你到底還想等到什麼時候?你都二十四了,人家到你這個歲數,孩子都生一窩了。”
林順不言語,把那碗紅糖水賽回林氏手中,“你送過去,彆廢話了。”他一頭紮在廚房,半晌沒再出來。
柔兒沒再哭,好像當真已把眼淚流乾了。
她知道大家都擔心自己,不願當個廢人牽扯著所有人的精力,她逼著自己喝了糖水,又吃了飯。歇息兩日,精神比原來好些,就提出要去鋪子裡幫忙。
一開始陳婆子不答應,她怕柔兒想不開。
還是林順幫忙勸了幾句,家裡才同意把柔兒放出門。
繡坊這幾日就蕭氏一個在忙,早已焦頭爛額,帳也沒記,拿出來的布料也沒來得及放回去。
柔兒忙起來,把鋪子徹頭徹尾打掃一遍,把賬目也理了一回,該送貨的,就上門去送貨。還沒完工的繡活,按難易程度跟蕭氏分了,柔兒做鞋麵納鞋底,繡床簾手絹,蕭氏做衣裳裁裙子,倆人各有分工,蕭氏終於能鬆口氣了。
蕭氏隱隱覺得,陳柔好像跟原來有點不一樣。
話更少了,乾活更勤快了,腰更細人更瘦了。她想問問陳柔,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但陳柔明顯不想說。
每天中午,林氏都會準時來送藥,黑糊糊的藥汁,陳柔捧著碗,眉頭都不皺一下一口喝乾。
約莫過了十來日,家裡終於能放下心來。柔兒每天照常開鋪子賺錢,偶爾還扯塊布給家裡人做做衣裳。大夥兒都覺得她是終於想開、放下了。
可夜裡柔兒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她想安安,瘋狂的想。
那麼小的孩子,離開母親住進陌生的院子,能習慣嗎?
趙晉是個男人,他再細心,畢竟不會親自養育孩子,還是要丟給下人們。
想到自己的骨肉此刻被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抱著哄著,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在被子裡蜷縮成一團,心裡疼得像被隻無形的手狠狠攥著。
她隻能靠忙碌來麻木自己,讓自己沒空去想孩子。
與此同時在趙宅水月軒,幼兒的哭聲響徹整個院子。趙晉踢開門,把屋裡忙亂成一團的乳嬤嬤們嚇了一跳,趙晉抬手道:“給我。”
乳嬤嬤不敢瞧他黑沉的臉,垂頭把哭鬨不休的孩子抱過去。
“滾,都滾出去。”趙晉喝道。
乳嬤們慌裡慌張退了出去。
金鳳沒有走。
趙晉撫著安安的發頂,安撫著懷裡的小東西。
金鳳抿了抿唇,鼓起勇氣道:“大小姐從小就是陳姑娘一個人帶著的,母女倆相依為命,情分自然深厚,乳嬤們再熟練,到底替代不了親娘。大小姐這麼哭,都哭了十來天了,嗓子哭壞了,牛乳也吃不下,乳嬤們的就更不吃了。您瞧大小姐這小臉,都瘦下去好些了,爺,要不,您把陳姑娘接來吧。”
趙晉沉默。
不是他不想接,是陳柔不想跟他。
贖身退契,劃清界限,他本意是想彆把她牽連進來。她卻是真想離開。當年福喜交給她的那兩千兩銀票她都沒帶走,首飾衣裳一概不拿。她倒是真看不起他的錢。當初他說她為錢賣身,許是傷著她了。
他不是沒主動過,他想親親她,抱抱她,被她扇巴掌、冷言冷語相對。
他記著她生辰,巴巴地捧著禮去找她。要不是被她言語所激,他也未必會做的這麼絕,把安安搶了回來。
逝去的流水回不了頭,他也實在倦了。
她身邊有了知心人,由得她去吧。本來也沒多深的情分,他不過就是一時孤寂,才渴盼著家裡頭熱鬨些吧。
安安在他懷中哭累了。他把她放下,揮揮手命金鳳去了。
他想,這樣也好。至少他還有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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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在縣裡尋了幾個會做針線的婦人,隻要不是太複雜的繡活,這幾個都能做。
比照城裡頭時興的樣子,花錢請人描了花樣,回來先給大夥兒做自己衣裳練練手,做熟了才肯在店子裡接生意活兒。欹縣的大姑娘們每每聽說繡坊的陳掌櫃去了鎮上瞧新樣子,就早早來到門前等著。這家店工錢收的不高,隻賺個薄利,最要緊款式時興,聽說是省城的大小姐和夫人們穿什麼,這店裡就照樣做什麼。自然用料比不得有錢人,可想到自己跟官家小姐們穿的一樣的花樣款式,哪有不高興的?
繡坊在開業半年後,接單就接不過來了。
柔兒在鎮上尋了一批十來歲的小姑娘,當學徒,供個飯錢,跟著蕭氏學刺繡。等攢了一筆錢後,又在鎮上繡莊挖了個手藝好的江南繡娘,專做雙麵繡扇子、插屏等物。
蕭氏本是不讚成的,欹縣這麼點地方,人口攏共就那麼些,家底都不厚,買個成衣已算是奢侈得了,誰還會買雙麵繡插屏擺家裡,那東西是能吃、能喝,還是能穿戴出去?
兩人在店鋪買賣上,頭一次有了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