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適才那馬車可是雕金寬廂的,又密實不透風,你咋不坐那輛,非坐我這破的呀。”車夫邊趕馬,邊回頭跟柔兒搭話。
城門前擠成一團,適才出城時就盤查過一遍,這回再想進城,又要受一回盤查。
前頭放行了幾輛車馬,終於輪到柔兒這輛,官兵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許進了!後頭的車都停下,要閉門了,想進城,等明兒早!”
車夫急的跳下車跟對方理論,“前頭的不都進了,憑啥到我們這兒就要閉門?官大哥,您瞧瞧這是什麼天兒啊,大雪封山走不出去,您又不讓進城,這不是要把我們凍死在這兒?”
官兵上下打量他,“你誰啊,敢跟官爺這麼說話?戌正閉城門,這是上頭的指令,有意見,找大人們說去!去去去,走遠點兒,再往城門口擠,惹惱了官爺,仔細把你抓起來扔大獄去。”
車夫道:“您不能這麼著啊,大夥兒要不是沒法子,誰會這時辰還在外頭受凍?官爺您行行好,通融一刻鐘不成?”
後頭湧動的人群跟著附和:“就是,把我們關在城外頭,要是凍死了,你償命不?”
行人跟官兵吵鬨成一團,要是往日,老百姓絕不敢跟官差們爭辯,前頭封路阻住不能行,本就都窩了一股火,如今人多勢眾大夥兒一條心,倒生出了幾分膽氣。
城門內擠出個含笑的年輕人,躬身扯了下某位官差的袖子,“官大哥,打頭那輛灰布帷裡頭坐的,是我們府裡的姨奶奶,您幫忙通融通融,放個行吧。”說著,從兜裡掏出一隻銀包塞到對方手裡。
那官差有點吃驚,適才借著盤查的功夫,可把稍有些身份的都放進去了,瞧準了外頭再沒有緊要人,這才敢卯著關城門的,怎想到這麼一輛不起眼的車裡,竟坐著趙府家眷?他連忙堆著笑賠不是,“我們兄弟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趙家奶奶,福爺您稍等,小的這就辦去。”
福喜笑道:“您受累,回頭,請官爺們去青山樓喝酒。”
官差連連稱謝,快步擠上前,在跟民眾理論的那官差耳畔低語了兩句。
原本那官差一臉不耐,絕不讓步,聽完同僚的話,立即臉色泛白。
他捏著拳頭,被同僚扯著袖子拽到柔兒車前,“趙夫人,不好意思,小人們眼拙,不知是您大駕,您快請吧,城裡頭地麵雪積了二尺厚,道滑的很,小人們著人護送您回金燕角吧。”
車裡柔兒遲疑著,不知該怎麼答這話。
剛閉上的城門敞開來,身後的馬車沒命地朝前擠,蜂擁朝裡奔。
福喜上前解了柔兒的窘,“官爺們辛苦,就不勞動大夥兒了。陳姑娘,還是小人護送您到青山樓吧。”
默了許久,車內傳出陳柔低柔的嗓音,“謝謝了。”
平頭百姓鬥不過官,說不給進城就不給進,說儘好話磕破腦袋也沒用。趙晉身邊一個小廝,隨便兩句話就能使動官差,城門前這些人會不會凍死,就在他一念間。這世道便是如此,隻要你沒錢沒勢,就隻有任人拿捏的份。
柔兒知道自己斤兩,今日不承趙晉的情,她隻能在雪裡滾一晚,她自己凍死也罷了,還得拖累車夫大叔一道死。
進了城,趙晉的車沒走遠,就停在道邊。他掀開車簾,正跟人說話。
柔兒隨福喜一進來,他目光就望過來。
跟他說話的兩人回過身,其中一個揚唇笑了,“這麼巧,又在這碰著陳姑娘了。一天遇著兩回,看來咱們有緣。”
柔兒沒法,隻得下了車,上前與對方打了招呼,“袁太太,您們也是要出城的?”
尹氏拍了怕身邊的男人,給她介紹,“這是我家三爺。”挑挑眉,小聲笑道,“我丈夫,俊吧?”
袁三爺非常年輕,也就二十歲上下,穿一身水藍螭紋袍子,披著與尹氏同色同質的香色鬥篷,他轉過頭,朝柔兒拱了拱手,“這位是?”
尹氏抿唇睨了趙晉一眼,“是趙官人家眷,你不用認識。”
這話說的嬌中帶嗔,好像十分介意丈夫瞧了其他女人。袁三爺揚眉一笑,“好啦,總不能不跟趙夫人打招呼吧?那不是太失禮了?你可真是,什麼醋都吃。”
倆人當街打情罵俏,一點沒把圍觀的眾人瞧在眼裡。柔兒察覺到有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抿抿唇,抬起頭來,隔著袁氏夫婦,朝他行了一禮,“多謝您……”
趙晉點點頭,等袁氏夫妻鬥完了嘴,才開口邀約,“若是暫沒歇腳處,可往青山樓宿一晚。”
袁三爺笑道:“如此,就多謝趙官人了,本是今兒晚上就要走的,把客店退了,怎想到沒走成?”
尹氏道:“這就是老天想告訴你,該在各處都買幾個宅子了。”
柔兒瞧這三人談笑自若,袁三爺好像對尹氏和趙晉從前的關係一點芥蒂都沒有。趙晉和尹氏也都像沒事人似的,相處起來不尷不尬,尤其從容。
柔兒不免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小家子氣了。怎麼她就做不到,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下大夥兒同行,目的地都是青山樓。尹氏瞧柔兒坐的是輛簡陋車,打趣道:“趙爺什麼時候待人這麼小氣了?失了鎮遠侯這座大靠山,莫不是家裡頭困難了,連個像樣車都不給自個兒女人坐?”
柔兒想了想,決心還是解釋兩句比較好,“袁太太,我現如今已沒跟著趙爺……”
福喜笑著挪騰到柔兒車旁,打斷倆人說話,“陳姑娘,爺怕您受涼,喏,這手爐您抱著暖暖,還有這毯子。”
尹氏嗤了聲,朝福喜丟去個“顯擺什麼”的眼神,撂下車簾坐回車裡,不說話了。
路滑難行,車走得很慢。好容易到了青山樓前,柔兒掏錢給了車夫,兩人約好明日上午在這兒見。後頭袁三爺扶著尹氏,倆人緊緊貼在一塊兒,不時還聽見袁三爺提醒“腳下慢點兒”。柔兒對尹氏點點頭,先一步進了小樓。
她適才回頭瞧,沒發現趙晉的車跟上來。他大抵也是想避嫌把?
福喜忙前忙後,吩咐人收拾兩間上房。
柔兒瞧了眼外頭,雪越下越大,適才她回來時車輪都直打滑,把安安接出來,合適嗎?
福喜親自提了一壺茶水,一桶熱水送進來,“姑娘,您稍待,爺叫人接大小姐去了。”
柔兒道:“外頭實在冷,不然……”
“您放心,保準凍不著大小姐,爺親自吩咐的,誰敢大意?您稍坐,待會兒叫人送吃的過來,您先泡泡熱水,暖和暖和。”
福喜轉身要走,柔兒將他叫住,“福喜,今兒晚上,謝謝你啦。”
福喜嘿嘿一笑,“姑娘謝我什麼呀?我這都是按照官人要求做的,您要謝,不若跟官人好好道個謝吧。”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些,“姑娘,官人為人不壞的,過去有什麼誤會,您擔待些,如今大小姐都有了,大夥兒都盼著您們好好地。”
說完,福喜行了一禮,離開了。
柔兒解開外裳,去屏風後頭洗了臉手,今天她有點累。坐了一下午車,挨了一下午凍,這會兒進了暖屋子被熱氣一蒸,就頭昏昏想睡。
隔壁傳來細微的響動聲,隔音不太好,能聽見尹氏不遮掩的笑。
過會兒好像又爭執起來,聲音有點高。
柔兒靠在床沿上,上下眼皮直打架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她立即彈起來,一開門,就見門前杵著趙晉。
她怔了下,趙晉在她驚愕的注視下解開氅衣係扣,將懷裡裹著的孩子抱出來,“我送安安過來。”解釋著為什麼自己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