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如虹的吐字頓了下, 她心跳的很厲害,好像真相,就要在眼前揭開。
她硬著頭皮說下去, 趙晉的目光, 始終盯著她的眼睛,他在無聲的、帶著催促之意,在等她說下去,“好像……是因為偷人、還是什麼,總之名節上頭、不清不楚……縣裡都這麼傳,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而她那個男人,為此生她的氣, 還搶了孩子走……”
康如鬆簡直莫名其妙, 他蹙眉道:“如虹, 你在說什麼?”他瞧瞧康如虹, 又瞧瞧趙晉,倍感奇怪。一個鄉下鋪子的女掌櫃, 偷不偷人,名節好不好,為什麼拿到趙官人跟前來說?
趙晉垂眸,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端茶, 就是送客的意思。
康如鬆心裡大為納悶,這是怎麼?妹妹幾句不著邊的話, 令趙官人惱了?
他站起身,“趙爺,那小人就不叨擾了, 趙爺什麼時候得空, 往康家堡走走, 大夥兒都惦記您呢。”
趙晉微微頷首,示意下人送客。
康如虹抿唇,她還沒弄清楚,不能走,否則就白來了這麼一遭。趙晉不要她,至少也要讓她知道,他喜歡的人,到底有多稀罕多寶貝,究竟好成什麼樣,才能得到他的歡心。
她不退反而近前一步,“趙官人,聽說您近來,在外接了大小姐回來,不知生養了大小姐的姨娘,有沒有跟著來?趙官人藏得這樣深,是怕我們這些粗人,嚇著了如夫人?”
她說的是句打趣的話,可緊蹙眉頭麵容緊繃,一點都笑不出來。
康如鬆覺得她簡直是瘋了,“如虹,你今天怎麼這麼沒輕沒重沒大沒小的,趙官人是你能開玩笑的?趕緊閉嘴,彆亂說話了。趙官人,對不住,小孩子不懂事……”
趙晉坐在椅上,左手撐著額角,笑了,“怎麼,趙某家裡的親眷,都得給康大小姐過目?”
他和陳柔的關係算不得什麼秘密,他置這門外房,不少人都知道。倆人如今一個在省城一個在清溪鎮上是為什麼,外人不會犯糊塗來當麵問他,大多都隻在心裡琢磨是不是他喜新厭舊,隻要孩子不要娘。
他不太喜歡康如虹今日的做派,若是直接來問,他還有能欣賞這樣的膽色,偏偏旁敲側擊不痛不快,那猜忌的眼神,欲說還休的意味,沒得叫人心裡頭膈應。
康如鬆見他不高興了,連忙拉住自家妹妹,打圓場,笑道:“舍妹口無遮攔,趙官人莫怪,回家我教訓她。”他拖著康如虹要走,卻聽上首的趙晉開了口,“說起來,康小姐也不小了,姑娘家,還是早點成親才能穩重。康家堡辦喜事,記得派人來知會一聲,趙晉人不到,禮也一定會到。”
他說著,對康如鬆拱了拱手,“康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康如鬆怔了一息。一直以來,趙晉的表現都很得體,康家撮合他和康如虹,想進一步結得秦晉之好,徹底穩固兩家的關係,他心知肚明,雖然背地裡拒了康如虹的好意,但在外頭,在康家人麵前,他還是願意留有餘地,給康家幾分薄麵的。
今兒破天荒說了一句康如虹的婚事,這意思是,徹底沒戲?而且趙晉適才的態度,似乎連他也不大想理會了。怎麼他來示個好,卻把事情辦砸成這樣?
福喜迎上前,有禮而堅持地擋住他視線,“康公子,康姑娘,這邊請,小人送送您們。”康如鬆還想跟趙晉說兩句好話,一抬眼,發覺趙晉此刻已背身走入了後堂。
康如鬆無奈帶著妹妹離開,福喜將二人送到大門外,客客氣氣目送著他們上了車。
車裡,康如鬆不可思議地望著康如虹,“如虹,你剛才做什麼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可真是不懂事,好好的,你惹他做什麼!咱們大老遠過來,是為了穩固咱們的關係,你可倒好,這下攪合得更僵了。”
康如虹漲紅了臉道:“我不過有幾句話想問問,那鄉下女人……”
康如鬆歎道:“還什麼鄉下女人男人的,你是沒聽清嗎?他適才那意思,是讓我們趕緊把你嫁出去,你跟他徹底沒戲了,你知不知道?你叫我說你什麼好,糊裡糊塗的,這麼久也沒見你勾上他,惹惱他你倒是挺在行的。咱們康家堡雖也不是非上趕著他不可,可你不是喜歡他嗎?十五歲頭回遇著他,就死活不肯嫁,家裡頭心疼你,這些年鞍前馬後為他出力,為的是啥?你把自個兒的路堵死了,你說說,你能怪誰?”
康如虹心裡像吃了蒼蠅似的難受。若柔兒是哪個官家小姐,或是富家千金,隻怕她心裡還好受點。趙晉瞧不上她,她還能自我安慰一句是門第之彆,是出身不好,才令他們之間沒可能。
可陳柔有什麼啊?比她家差遠了。
她怎麼也是康家堡二小姐,難道比不得一個鄉下女人?
況且,陳柔跟她相比,哪裡漂亮了?
她不服氣,當真不服氣。那樣一個女人,也能給趙晉生孩子。她卻連接近他的資格都沒有。她真的有那麼差嗎?知道趙晉和陳柔果真在一起過,康如虹受到的打擊比當初被趙晉當麵拒絕時還嚴重。
屋裡,福喜悄聲溜了進來,“爺,適才理了明兒要備的禮,單子在這兒,您過過目?”
趙晉側身坐著,手拄在額上,他好像沒聽見這句。
在福喜準備提高聲音再說一遍時,趙晉突然看過來,“欹縣那邊,如今有我們的人麼?”
好像已經有很久,大夥兒不在他麵前提起陳柔的事了,是從他接回安安,兩人彼此沒有來往後。他備下的那些負責護衛的人都撤了,暗樁也不再盯著。
原以為,再不會有交集。
“欹縣?”福喜反應過來,堆笑道:“爺要是準許,明兒就派人過去。”繼續護衛著,就說明爺還記掛。
趙晉揉揉眉心,卻道:“不必了。”
福喜拿不準趙晉是什麼意思,據他觀察,爺跟陳柔之間,還是有那麼點情誼的,畢竟生了個女兒。他們也都盼著他倆能好,爺這院子太冷清,有個人熱鬨熱鬨也挺好。
不過福喜轉眼想起另一事,便暗暗歎了聲,“爺,小人還想起一個事兒,明月樓的蠻嬌姑娘,贖身銀子已經備好了,您看明兒是小人走一趟,還是爺您親自帶著?”
上回趙晉從明月樓回來,叫備一千兩,說要贖個人。他緊張了一陣,想到趙晉遊戲人間這麼久,都沒試過贖個青樓姑娘出來,月雪香凝姑娘他們那會兒,也隻是花錢在明月樓玩樂,他在這上頭還是有分寸的,絕不會把這種女人弄進家裡臟了血統。如今突然要贖人,難不成遇著個格外會伺候的,一時興起,想納回來了?所以福喜問他要不要自己帶著銀子去,若真是瞧上的人,獻獻殷勤,叫她念著自己的好,也是一種手段。
趙晉抬頭瞥了眼福喜,沒好氣道:“你差事是越做越差了。”
福喜笑嘻嘻跪下來,“爺,小人這不是仗著有您的寵,才敢多嘴問一句。”
趙晉端茶飲了兩口,慢條斯理地道:“贖出來,給她點銀子,讓她愛上哪上哪。”
福喜一怔,敢情沒瞧上啊?這是被人哄兩句,心情好,所以就這麼撒銀子?
趙晉一句吩咐,自有底下人去替他把事情辦妥。
午後的明月樓,宿醉的姑娘們好些都還沒醒,趙晉要給蠻嬌贖身的消息像一道驚雷,劈得眾人睡意全無,一個個都爬起來聚到蠻嬌屋外。——蠻嬌甚至還沒有單獨的居室,她和另外兩個女孩擠在一間。
鴇母笑著從福喜手裡接過銀子,“哎喲,真沒想到,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趙官人從我這兒贖人。沒成想蠻嬌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如今趙府太太不在浙州,進了門,跟爺兩個恩恩愛愛還不用立規矩聽訓,可把我們樓裡的其他姑娘羨慕壞了。”
姑娘們圍在旁邊,有替蠻嬌高興的,有豔羨的,有不屑的。雪月心裡不是滋味,悄悄退出人群,回去了自己房裡。
侍婢柳兒斟茶過來,“姑娘,你是不是也瞧不懂,趙官人什麼好姑娘沒見過,怎麼就瞧上蠻嬌了?若說是喜歡,那晚蠻嬌初接客,趙官人也沒留下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就要贖人了?”
她服侍日久,知道雪月心裡有趙晉,可有歸有,大夥兒都知道這是男人的逢場作戲,哪有幾分情真,趙晉瞧著好說話,其實最是冷酷無情,她從來不敢奢望,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怎麼想,才沒多久,就被個剛冒頭的新人拔了頭籌?
雪月城府頗深,不高興也不願意被人瞧出來,她揚手比了個噓聲,笑道:“彆胡說,叫人聽見,以為我這個老人兒吃新人的醋呢。蠻嬌年輕嬌嫩,可不像我,老啦,趙官人喜歡她,那不是挺正常的事兒?男人哪有不貪新鮮的?”
此刻,那個貪新鮮的男人趙晉正一手抱著嬰孩,一手拿著卷書,口中道:“閨女你看,這是孫子兵法。”他照著念了幾句,又問,“聽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