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一夜不曾歇止。
安安腿上的繃帶剛剛換過,柔兒握著她的手腕,正為她舊患處揉搓藥油。
“什麼時候認識的?”
她問的小心翼翼,怕安安窘,也怕她為難。
“年節前,在集市上遇見一回……他落了玉佩,被我拾起,後來因為這件事,一起說了幾句話。”
安安的聲音聽來十分平靜,可她垂著眼,不與柔兒照麵。她怕自己眼裡的慌亂藏不住。
雨點敲在窗紙上,屋中落針可聞,侍婢都退出去了,連最信任的金鳳也沒留下,柔兒斟酌著用詞,不願讓女兒覺得難堪。
“他向你父親提親了,你怎麼想?”
安安眉頭凝了凝,眼底飛快閃過一抹震驚之色。沉默片刻,她搖了搖頭,“不怎麼想,爹不會答應,我也不答應。”
柔兒用帕子將她踝骨上多餘的藥油擦去,為她將裙擺鋪好,“為什麼?我瞧他一表人才,是姑娘們喜歡的模樣,你覺得哪裡不合適?”
安安捧著茶,眼眸隱在嫋嫋的茶煙之後,“爹娘說叫我嫁誰,我便嫁誰,旁的人,無論多麼好,我也是不稀罕的。”
她緩緩放下茶盞,扶著炕沿站起身來,“娘,我想回去休息了,爹爹氣得不輕,我也沒臉見他,待會兒您幫我勸勸……”
柔兒點點頭,揚聲喚水兒等人進來,“把小姐扶回去,仔細些,身上那些小傷都還沒好,彆再沾了水。”
片刻後,趙晉進了內園。他氣還沒消,走進來,也不說話,去淨房換了衣裳,板著臉行至柔兒跟前,拿起她剛印過的那杯茶仰頭喝儘,氣呼呼坐在她身畔,道,“閨女呢,你問過沒有?”
柔兒轉過身來勾住他脖子,趙晉自然地將手落在她背上,輕輕摩挲,“爺,您消消氣,我問過了,安安沒做糊塗事,兩人清清白白的……”
趙晉冷哼道:“什麼清清白白,剛才我還看見……罷了,罷了!”
柔兒輕聲道:“爺,當真沒那些事,您想的未免太嚴重了,若是覺得姓霍的那孩子不好,不應他的求親就是了,何苦喊打喊殺的?不過適才我瞧安安的模樣,倆人之間興許是有些苗頭的,咱閨女你是知道的,她一向都很爽朗,少有這麼彆扭的時候。要是真沒什麼瓜葛,她早就氣得罵人了,如今一句不肯分辨,隻說凡事都聽咱們的,我瞧啊,她心裡多半有那孩子。”
趙晉像吃了蒼蠅般難受,手上的動作跟著一頓,“那小子哪裡好?一個廢物罷了。”
柔兒輕拍了他一記,“您有話好好說,畢竟事關閨女一輩子,她若是真喜歡那孩子,難道咱們非要硬生生拆開他們?她說不願答應求娶,也是怕您生氣罷了。女孩子家臉皮又薄,怎麼好承認自己喜歡人家?”
趙晉歎了一聲,後仰靠在引枕上頭,“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哇。”
柔兒道:“那孩子究竟是什麼底細,可不可靠的?您跟我說說。”
趙晉揉著眉心,沒好氣地道:“有什麼好說的?你想知道,明兒我叫福喜進來跟你說道。”他是連霍騫的名字都不想提。越想到那個人越覺得生氣。
“世子,咱們回去吧。”侍人撐著傘,可無法擋住所有的雨滴。
雨點化成水,一道一道地從霍騫額上滾落下來。
他狼狽極了,渾身是傷,英俊的臉上掛了好幾道彩。
他立在雨裡,望著對麵那座宅子門楣上的匾額,癡癡的立著,不動不言,不肯離去。
他已不知站了多久,連侍人都覺得自己快被凍得麻木掉了,他像是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出疼。
侍人心疼地道:“世子,您再怎麼站在這裡,姓趙的也不會回心轉意,我們去找彆的人,去尋彆的路就是,郭家有什麼不好?他們聽話,更容易掌握,世子,您何苦這般委屈自己?”
前頭一輛馬車,匆匆朝他們駛了過來,護衛撐開傘,從車廂裡跳出一個中年男人。正是霍騫的心腹幕僚,劉文洲先生。
“世子!”劉先生早聽說趙家對世子動了手,但沒想到竟打得這樣重,劉先生暗暗惱怒,這趙晉簡直冥頑不靈,世子再怎麼不受寵,也是嘉武侯府嫡出的長子,是皇帝欽封的世子,怎容得一商賈胡亂打罵?
“世子,屬下來遲了,請世子蹬車,你我不若從長計議。”早知道會出事,他就該跟著一塊來。世子為顯心誠,一定要親自前來,姓趙的不識抬舉,竟鬨得如此難看。
聽見劉先生的聲音,霍騫的目光終於有了焦距,那雙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機的眼睛重新活過來,露出深深的痛色。“劉先生,為什麼……母親不要我,父親不認我,她……他們拒絕我……為什麼?”
“世子,您不要在意這些人,屬下會一直陪著您,助您坐穩那位位置,這樣的助力,不要也罷,不要也罷!”劉先生解下披風,披在霍騫的肩頭,“走,我們回去,回去慢慢說,好不好?”
他攙扶著霍騫,走出兩步,霍騫身子一晃,膝蓋一軟倒了下去。“世子!”劉先生連忙去攙扶,手觸到他肩頭,那血水已經滲透剛披上的披風,他的創口完全崩開,正汩汩流著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