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葬身之地(二合一)……(1 / 2)

這裡是新安市三環外的一個城中村, 靠近護城河,一座座紅磚瓦房的小院落稀稀疏疏地的矗立在一起。村子裡的人或許都在屋子裡躲避著炙熱的陽光,讓這夏日的午後顯得如此靜謐而安寧。

刺目的陽光打在地麵, 折射出泛白晃眼的光。青翠的樹木無精打采的矗立在田埂山林之間,偶爾有一兩隻雀鳥撲騰著翅膀跳躍其間,時不時發出一聲聲清脆嘹亮的叫聲。

然而, 一道憤怒的叫罵聲從其中一間院落傳了出來,立時驚走了一片雀鳥。

那道聲音有些蒼老, 但卻中氣十足, 罵聲接連不斷地叫囂著, 刺耳,吵嚷,讓人厭惡,然而四周的鄰居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沒有一個人探出頭來張望, 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罵聲。

院子裡, 一名短發女子正蹲在大門前搓洗著水盆的衣服。這些衣服一看就是小女孩的衣服, 厚厚的堆積在灰撲撲的泡沫裡, 露出鮮豔的色彩花紋。

女人埋著頭,搓洗的動作越發快速用力,手腕處的皮膚已經發紅刺痛, 額前的碎發因為她的動作不停地拍打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終於, 她仿佛終於受不了那仿佛無窮無儘的辱罵, 猛地將搓洗到一半的衣服扔進盆裡,白色的泡沫濺起了細碎的水花撒在她的臉上,頭發上。

夠了,能不能彆說了!

黃麗娟轉頭, 恨恨地瞪視著屋內的人,漂亮的杏仁狀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下一刻,屋內傳來一聲尖銳的瓷碗砸地碎裂的聲音,一個大約五十左右的老頭穿著一件汗衫氣勢洶洶地站在了門檻後。

他麵色陰沉,黑黃的皮膚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渾身的酒氣熏得他的眼睛也是一片通紅,緊抿的唇峰更是透露出他此刻的憤怒不滿。

“你這個小娼婦,你在跟誰說話,沒教養的東西,你爹媽是怎麼教你的?阿楠真是瞎了眼了帶你這麼個玩意兒回來!趕緊給滾,滾出我張家!”

儘管這些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黃麗娟仍然氣得渾身發抖,胸口不斷地起伏。為什麼會有這樣人,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公公,竟然能夠這麼辱罵自己的兒媳婦!

她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住了胸口幾乎灼燒起來的怒氣。常年的忍氣吞聲造就了她軟弱的性格。

她心裡不斷地無聲辱罵著張老頭,麵上卻是一派隱忍。她重新埋頭搓洗衣服,仿佛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手下的衣服上,力氣大得似乎要將衣服搓攔。

然而她願意息事寧人,但張老頭卻不能。

他見黃麗娟滿臉的怨憤,被酒氣熏陶過的那無處安放的自尊心陡然暴漲。作為張家的一家之主,他向來獨斷專行,不允許任何人反抗他,違逆他。即使是他的兒子,麵對他的時候都是孝順軟糯的,而這一個他本就不滿意的兒媳婦竟然敢違逆他!

張老頭雙眼暴突,猛地從門檻處跑出來,一把就抓起了黃麗娟的頭發,嘴裡噴出數不清的惡毒語言。

黃麗娟害怕地尖叫一聲,頭皮傳來的尖銳刺痛讓她的眼淚一下噴湧而出,同時伴隨的還有心底湧起的委屈憤怒。

憑什麼,憑什麼要這麼對她!她為什麼要承受這些痛苦。這麼多年了,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黃麗娟內心怒吼著,臉上都是悲痛委屈。在她的頭發幾乎要被張老頭薅掉的時候,她終於受不了了,張嘴一口咬在張老頭的手臂上。疼痛讓張老頭的手勁兒一鬆,放開了黃麗娟的頭發。

黃麗娟趁機猛地推開張老頭,心口砰砰直跳,轉身就奔進了屋子。

張老頭踉蹌著站穩後,捂著胸口站在院子裡破口大罵。

黃麗娟憑著那口衝上來的惡氣衝回來了房間,在一連串的辱罵聲中抖著手從床底拖出一個行李箱打開,將衣櫃裡的衣服隨手折了一下就塞了進去。

她跟著張楠嫁過來也七八年了。可是她向來節儉內向,不喜歡買東西,衣服也是穿了又穿,所以這會兒收拾起來才發現自己的東西少得可憐。

真是悲哀啊!她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意識到,她在這個家裡從始至終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遠嫁過來,這麼多年了連當地的話也不會說,隻是能聽懂而已。多麼可笑,她不顧父母阻止也要和張楠在一起,甚至未婚先孕,連個像樣的婚禮都沒有。她以為找到了所謂的愛情,卻隻不過是往後無儘痛苦生活的開始而已。

要不是為了女兒,如果不是為了女兒......

黃麗娟立在了原地,心裡一片哀痛絕望。她到底是怎麼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的?她以為會對她很好的丈夫不過是個軟弱的可憐蟲,公公暴躁滿嘴臟話,婆婆倒是脾氣不錯,可惜對她視若無睹。

隻有女兒,她的女兒。小潔那麼乖巧懂事,如果她走了,她該怎麼辦?

黃麗娟好像踏進了一個深淵,明知道此處隻會給她帶來無儘的痛苦和折磨,但她卻沒有勇氣離開。

“小娼婦你倒是會躲,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老實的。年紀小小就知道勾引男人,沒結婚就懷上了,這村裡誰不知道啊,誰不曉得你是個不要臉的,你爸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教得出你這個不安分的......”

屋外又傳來了一陣汙言穢語,黃麗娟剛剛已經消散的心氣又提了上來,怒氣衝刷著她的大腦,兩隻手都在抑製不住的顫抖。

她不能再忍了,絕不能再忍了!她要帶著女兒一起離開,有這樣流氓一樣的爺爺,隻會帶壞孩子!

黃麗娟猛地一抹眼淚,提起行李就出了屋子。

院子裡,張老頭還在仰著脖子迷迷醉醉地罵罵咧咧,忽然瞥見黃麗娟拉著行李箱一臉悲憤的出來。

他輕蔑地嗤笑一聲,“走!趕緊滾!我們張家不稀罕你這種沒臉沒皮的兒媳婦。正好你走了我兒子再娶個好的,給我孫女重新找個安分的媽。”

黃麗娟心裡頓時燃氣滔天怒火,“你們愛找誰找誰,我的女兒我會一起帶走。”

“要滾你自己滾,我張家的娃娃能給你?你做啥子夢!不可能。”張老頭瞪著眼睛,臉紅脖子粗。

“小潔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生的。我帶她走理所當然。我受夠你了,我不可能把我女兒留給你們張家,做夢的是你!你這個不要臉的死老頭,你趕緊去死,老不死,你怎麼不去死!”

黃麗娟氣得幾乎已經失去理智,兩人對罵了一會兒,張老頭忽然急促地噴出兩口氣,猛地上前朝著她揮上了拳頭。

黃麗娟見狀,登時驚惶得連連後退,大概是對方酒醉的暴怒模樣嚇到她了。慌亂間她隨手就將手裡的行李朝他扔了過去,正好砸在張老頭的小腿上。

張老頭哎喲一聲,痛得齜牙咧嘴。這一下,他僅剩的理智也被怒火燃燒殆儘了。

他猛地衝上去再次薅住了黃麗娟的頭發,兩人頓時廝打在了一起。黃麗娟又驚又怕,多年被欺壓的怨憤在此刻都發泄了出來。她朝著張老頭拳打腳踢,拚命地抓撓著對方。

但她到底不是常年乾農活養出一副強健體魄的張老頭的對手。混亂中,她隻覺一道大力朝她推來,她一個踉蹌,同時腳底不知踩到了什麼石子,徹底失去平衡,往後一歪,整個人被重力牽引,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霎時間,腦後一陣劇痛襲來,她隻覺眼前一黑,白花花的光斑閃過,腦子裡嗡嗡地作響。

她試著撐起手爬起來,但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心口處也好像憋了一口氣,又悶又痛。

她下意識掀起沉重的眼皮朝著張老頭看去,模糊中,她隻見到了張老頭一臉的驚恐。

她這是怎麼了?

黃麗娟動了動手指,徹底昏死了過去。

“爺爺,我媽媽呢?她去哪裡了?”

冷,好冷。

黃麗娟隻覺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個冰窟裡,渾身的血都要凍成冰塊了。

她動了動眼皮,好累,她甚至連睜開眼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她怎麼了,好黑,為什麼會這麼黑?她是在哪裡?

“你媽她走了!下午她自己收拾行李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黃麗娟聽到了張老頭略帶不耐煩的聲音。

“走了?怎麼會,我媽她去哪裡了?她怎麼會走了,她沒跟我說啊。”

她聽到了女兒著急的聲音,她很想起來告訴她,她還沒走,她沒有走,就算要走也會帶著她一起走的。

“我怎麼知道她去哪裡了?你媽連你都沒說怎麼會跟我說。我看她是早就想走了,不就嫌咱們張家嗎,愛走就走,走了正好。你也彆想她了,反正她也不要你了!”

“不可能!我媽不會不要我的。爺爺你胡說!”

“你個小白眼狼,你姓的什麼你忘了?怎麼跟你爺爺說話呢。你媽就是跑了,她不要你了,你還想著她乾什麼,不知好歹的東西......”

屋子裡頓時響起了小女孩傷心的哭聲。

黃麗娟心裡浮上了悲痛,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小潔,媽媽不會丟下你的,彆相信他,彆信......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女孩跑出去的聲響,那讓她心痛的哭聲也逐漸遠去了。

小潔,她的女兒,她可憐的女兒......

黃麗娟痛苦地想著,耳邊傳來一陣細碎匆忙的腳步聲,很快,沉重的眼皮感應到了一片微弱的光芒。

似乎有人彎腰將她抗了起來,後腦的疼痛細細密密地襲擊著她的神經末梢,讓她迷迷糊糊地昏沉著。

她覺得很疲倦,很累,很冷,一陣搖晃之後,她被重新放到了地麵上。

接著,便是一陣鋤頭挖掘泥土的聲音。

在一陣陣眩暈迷茫中,她奇跡般地意識到了什麼,這個人想乾什麼?他是在挖坑嗎?

尖銳的驚恐砸得她的胸口又疼又悶,她喘不上氣了。

有人拉起了她綿軟的胳膊,“麗娟啊,我不是故意的啊。你自己命不好,摔一跤就死了,是老天爺要收你。你彆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明知道我喝多了把不住力道還要跟我打架......你彆怪我啊,安心地去吧,我會把潔養大的,安心去吧......”

她被放進了坑裡,有冰涼的土灑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可以......黃麗娟想大叫,想跳起來逃出這個即將埋葬她的土坑,但是她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睜開眼睛也做不到。

身上的土越來越多,她的呼吸越發微弱艱難。不,住手,她還沒死,她還活著,她不想死!

她還有女兒要照顧,她不想死,不想死......

臉上忽然一沉,厚重的泥土將她的臉掩蓋了。她絕望地想要大吼,然而終於還是在一陣疲倦濕冷中陷入了沉睡。

黃麗娟死了。

她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讓她奇怪的是,她竟然還能見到自己的女兒。

雖然他們都看不見她。大概她現在就是傳說中的“鬼”的形態吧。

當她重新恢複意識之後,她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她看著坐在餐桌上吃飯的女兒,她的女兒好像長大了一些,變得更漂亮了,也好像,更加不愛說話了。

和她坐在一起的有她的婆婆,還有害死她的凶手張貴福。

黃麗娟眼神落在他身上時,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氣,她咬著牙,惡狠狠的瞪著他,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殺了他。

是的,她的確那麼做了。

她湊近了張老頭,看著他黝黑的脖頸,五指成爪就要抓上去。

“爺爺,今天我們老師說要交資料費,兩百二十塊錢。”

黃麗娟手一頓,看向了說話的女兒。

“怎麼又要交錢了,你們學校是不是故意坑你們這些學生的錢啊......”張奶奶咀嚼著嘴裡的食物,慢騰騰地絮叨著,蒼老的眼神裡表達著她對學校的不滿。

張老頭悶不吭聲地抿了一口酒,這才低罵道:

“又要錢,又要錢,勞資掙錢容易嗎?你那個爸都多久沒打錢回來了,真是有了媳婦忘了老子娘,自己的閨女自己不管。甩給他老子娘自己當甩手掌櫃了!”

張心潔抿了抿唇,一句話也沒說,埋頭默默吃著飯。

“當著娃娃的麵說這些乾什麼。”張奶奶捏諾著嘴低低說著。

張老頭頓時眼睛一瞪,“我說得不對嗎?他一個當爸的不管自己閨女,丟給老子娘還說不得了。就是你這個當媽的慣的,早晚有一天要吃苦頭,你就等著看吧......”

黃麗娟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張楠又結婚了?他不管他們的女兒了?那小潔怎麼辦?她的女兒該怎麼辦?

她心裡湧起無限的悲痛,渣子,都是一群渣子!她應該殺了他們!

她兩眼通紅,猛地揚起手腕。然而,在指甲即將劃破張老頭的脖子時,她停住了。

“拿去吧。自己省著點花,我跟你奶年紀也大了,不好掙錢了。”張老頭從兜裡掏出一疊紅紅綠綠的鈔票,從裡麵數出了兩百多塊放到了桌子上。

“謝謝爺爺。”

張心潔抿著唇,將錢塞進了自己口袋,又埋頭扒起了米飯。

黃麗娟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收回了那隻手。

她還不能殺了他們,她的女兒還那麼小,不能沒有人照顧她。

就這樣,黃麗娟如同一個幽靈一樣活在這座帶給她無數痛苦的房子裡。

這些年裡,她在飯桌上聽著張老頭辱罵她拋夫棄子,痛罵張楠白眼狼,娶了新媳婦遠去海城打工,再也沒有回來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