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需要說的太透, 隻要稍微提點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至於林長風心中在想什麼, 他又會不會聽進這句話,那就沒人知道了。
不管是師父、還是與他一同長大的師弟,大家的關係看起來很親密,但要真的深究起來, 其實也就是那樣。大道無情,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同樣的目標, 牽掛的多了,就很難從這個亂世紅塵中抽身出去, 而這是修士們最忌諱的事情。
修士講究情淺緣淺,感動民間的愛情故事在修真界隻會惹來一大片的嘲諷。可不管心裡再怎麼看不起,就像陸越之說的那樣,隻要還沒飛升,隻要還沒離開這片土地,他們就還是人,還是有著七情六欲、善惡之分的人。
陸越之走了不知道多久, 林長風終於站起來了,他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 悄無聲息的落在前院中央, 翻飛的衣袂慢慢落下, 他頓了頓,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走的時候, 他還習慣性地往池照房間看了一眼,沒有亮光,看來已經睡了。
這個想法剛出現在心中,還沒有落下,遠處回廊下突然立起一個人影。
池照原本靠在回廊的柱子上,他長得瘦,人又隱在陰影中,林長風這才沒看見他,在他坐起來之後,林長風的眼睛還沒看過去,神識已經追隨過去了,池照跑出回廊,登登登幾步,站在林長風麵前。仰頭望著他,池照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池照終於擠出一句微弱的話,“師兄……我念完清心咒了,足足一個時辰,沒有偷懶。”
現在距離林長風給他布置念清心咒的任務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他用一個時辰的時間念清心咒,剩下的兩個時辰則是在想自己應該怎麼認錯,雖然他仍然不覺得自己趕跑那個女弟子有什麼錯,但他確實是把林長風之前說過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醞釀了兩個時辰,各種說辭都排練了一遍,結果左等右等林長風都沒回來,就在他回來的十分鐘之前,池照睡著了。
等他再被輕微的腳步聲驚醒,那些排練過的話語已經全都忘了,他隻能憑著本能開口。
好在前麵開了個頭,後麵也就不難說了。
池照垂下頭,不敢去看林長風的神情,畢竟這人走之前可是很生氣的,即使後來不生氣了,也依然是麵無表情的樣子。池照掩耳盜鈴的看著地麵,繼續磕磕絆絆的說道:“我錯了,師兄,我不會再亂發脾氣,以後我肯定好好聽你的話,清心咒我也會好好念,你、你能彆生氣了嗎?”
他的樣子太局促、太忐忑,好像林長風的話能決定他接下來的命運一般。任誰看了現在這一幕,都要說池照真是個乖師弟,而林長風作為師兄,也是極有威嚴。
林長風看著池照的腦袋頂,卻皺了皺眉。
——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句話憑空出現在心中,林長風覺得詫異。但仔細想想,好像從他第一次見到池照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了。
池照以為林長風第一眼注意到他,是他測試了靈根以後,其實不然,林長風剛剛走進大殿的那一刻,他就看到紮在人群中,一言不發、隻會拿一雙眼睛四處看人的池照了。
他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移過,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宗主、長老、峰主、掌事弟子,不論什麼身份,在他眼裡好像都沒有任何區彆,他看人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一串沒有任何意義的符號。
尋找了好幾遍以後,他的視線最後定格在了他們師徒幾人身上,靈動的眼睛注視著他們的同時,他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好像遇到了什麼非常苦惱的事情,沒人注意到,林長風和他的目光不經意的接觸時,他的指尖微微僵硬了一下。
而在池照很快挪開繼續看向他身邊的陸越之以後,他心裡竟然出現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失落。
他不是會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實際上,就該是徐時晴來教導池照,即使池照修煉速度快,前幾年的時候徐時晴也是能教導他的,他卻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就把池照帶到了自己身邊。麵對寂夜真人的問詢,他還給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解釋。
陰靈根有多特殊,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教導一個陰靈根要花費多大的精力,更彆說,他之前還親眼看到了陰靈根從極盛轉為極衰的過程,痛苦的從來都不是那個擁有陰靈根的人,而是被他留下的那些人。
尋常人總說,天道好輪回,那麼,這算是他的宿命嗎?
如果不算的話,又怎麼解釋,從池照出現在他眼前的第一秒開始,他的眼睛、他的心、他的四肢百骸,都已經不再受他控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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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了閉眼睛,林長風垂眸說道:“我生氣,不是因為你亂發脾氣。”
池照抬起頭,有些不明白他的話。
這雙眼睛還是像那天在大殿上看到的一樣純粹分明,隻是現在,這雙眼睛已經沒有他們初見的時候那麼空洞、那麼平靜了,他的眼睛裡裝滿了林長風的身影,而且眼中含著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在意和專注。
“我生氣……”林長風頓了頓,然後,他極淡的扯了一下唇角,從沒見過他笑,池照眼睛都瞪圓了,“我生氣,是因為我怕你被那些混亂的情緒乾擾,最後走火入魔。”
池照錯愕的看著他,林長風迎著他呆呆傻傻的模樣,對他問道:“池照,你會入魔嗎?”
林長風是用很普通的語氣問出的這句話,可是池照在他故作平靜的神情中發現了一絲莫名其妙的脆弱和不安,池照不知道這絲脆弱究竟出自哪裡,但這不耽誤他豪情萬千的打包票。
“我肯定不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