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軍部,國家安全監察科。
剛剛回歸崗位不久的霍爾曼滿臉鬱色地坐在審訊椅上。
他在睡夢中被人匆忙逮捕。他能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下了一種特殊的催眠劑——兼具鬆弛肌肉和瓦解精神力兩大效用。他是檢察院的偵查官,對這一套很熟悉。果然,等他徹底清醒過來,他已經坐在了四壁都是銀灰色金屬牆的審問室裡。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和腳踝上都掛著黑色的電子鐐銬。
“這是什麼陣仗”他抬起手腕,雙眼中仿佛深埋著兩團未熄滅的火焰餘燼,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雙唇昭示著他的滔天怒意,我是伊萊克斯霍爾曼,聯邦軍事檢察院偵查二科的偵查官,為了一個沒頭沒尾的任務臥底邊陲星八年,近期才帶著事件的真相回歸榮譽聯邦的懷抱。我儘忠職守,最後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待遇嗎”
“這世上充滿了巧合,霍爾曼中尉。”隔著一層玻璃坐在審訊台後的軍官冷眼瞧著他,“有時,一個人的成就不取決於他的選擇,而取決於他的運氣。”
霍爾曼怒極反笑你這是什麼意思
審訊官“我的意思是,您在邊陲星八年的值守,除了開設慈育院、撫養孤兒外,還做了什麼對大局有影響的事嗎您能在藍斯洛星立功,更多的是抓住了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內亂的時機。否則,你就算再等上十年,也不一定能等來回到帝都星的這天。”
審訊官的傲慢與自以為是像是把利劍,誓要把霍爾曼身上的光輝表象劈個乾淨似的。
但沒想到,霍爾曼聽見對方把他貶得一無是處,反倒冷靜了下來∶“你說的或許是事實,但這與你無關。不可能是康恒科技公司在一夜之間恢複元氣戈我算賬,那你們找我一定有彆的理由……你在故意激怒我你們想做什麼”
審訊台後的軍官微愣,麵容依舊冷肅,但還是歎息一聲∶“不愧是軍事檢察院的偵查官,對審訊這一套非常熟悉。
他摁了個按鈕,一層透明的玻璃如水簾般撤開,他身邊居然憑空顯現出了兩個穿著白色外衣的人————這些人霍爾曼也認識,是軍部的專業心理分析師,研究的對象大多是臭名昭著的罪犯。這些心理分析師最喜歡躲在暗處,用各種儀器分析、觀察,從細微處入手,剖析罪犯的人格和心理特征。
霍爾曼皺起眉。
審訊官“請諒解,我們隻是想確定,您是否因為八年前的那場意外對軍部和聯邦有什麼過激的想法。”
換句話說,就是想確定他有沒有養成“反社會人格”。
但剛才,審訊官居高臨下地將霍爾曼的翻身貶斥為“運氣好”,從霍爾曼那裡得到的答案卻是“或許就是這樣”———足以可見,霍爾曼並不像他們預想中的那樣自傲敏感。如果霍爾曼真的懷有異心,那他最為芥蒂的,應該就是他用臥薪嘗膽八年換來的“不上不下的待遇”∶他現在仍是偵查官,但卻是空有軍銜、沒有實權、沒有重要任務的偵查官,堪稱是“軍部榮譽閒人”……隨便換個普通人來都容易心理失衡,何況是反社會人格?
霍爾曼卻能淡然處之,可見他的人格還是挺穩定的。
被鑒定為“人格穩定”的霍爾曼皺著眉,有些不滿地嘶了一聲∶“大半夜的,你們究竟唱的哪一出
審訊官認真盯了霍爾曼一眼,用板正的表情問道∶“接下來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向您提問,希望您能毫無隱瞞、事無巨細地回答。我們的心理分析師會全程監督我們的這場談話。”
霍爾曼“有事趕緊說。
審訊官“您的養女白沙,您是在哪裡遇見她的”
霍爾曼“藍斯洛星的廢棄礦場裡遇見她,那時她大概七八歲,昏倒在一堆航空垃圾裡。我為了救她,把她帶回了慈育院,一直撫養到現在。”
審訊官扭頭,不著痕跡地與身邊的心理分析師交換意見,在短暫的寂靜後,才開口繼續問道∶“慈育院有那麼多孩子,您為什麼挑中她做您的養女,還把她帶來帝都星?”
“我帶來帝都星的可不隻是她。”霍爾曼覺察出一點不對味兒來,警惕地說道,“白沙、靜怡、亞寧,這三個孩子的資質都很出眾。我收他們為弟子,又為了給他們提供更好的求學環境帶他們來帝都星。這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的確資質出眾。審訊官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早猜到他們的精神力等級在s級以上?
霍爾曼滿腹疑問,深呼吸了幾秒,說“我本身的精神力等級是超a級。雖然未到級,但我可以隱隱察覺到亞寧和靜怡身上的精神力十分強大、非同凡響。而白沙,她更特殊一些,雖然我一直認為她的精神力等級不會差,但她的精神力卻給我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我無法判定她的精神力強弱,直到她參加了聯邦的精神力等級測試。
雙s級精神力的深淺,自然不是他這個a級能摸透的。
審訊官點點頭。
又是大約五秒的短暫停頓。
……下一個問題,你在撫養白沙的過程中,是否產生過一些特殊的意外,或是覺得她身上有任何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霍爾曼簡直無語“雙s級精神力,她符合常理就怪了。”
審訊官噎了一下,更正說法“我指的是她的心理狀態或是性格品行是否存在異常。”
“她就是個天才,除了過於早熟之外,我沒在她身上發現任何異常點。”霍爾曼冷下臉,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這些問話的中心都圍繞著白沙,傻子也知道他們究竟在問些什麼了!
“白沙出什麼意外了”霍爾曼強硬地說道,“作為她的監護人,我有資格獲悉真相。”
審訊官遲疑片刻,白色的冷光將他的側臉輪廓照得愈加刀削斧刻、冷酷無情∶“你的養女白沙,現以被軍部以間諜罪逮捕了。”
霍爾曼用看瘋子的眼神望著審訊官。
審訊官忽略霍爾曼幾乎能將他攪碎的目光,直視對方的雙眼,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不知道,你撫養了多年的白沙,是個徹頭徹尾的帝國人。”
霍爾曼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他像是乍然聽見了什麼駭人聽聞的笑話“這怎麼可能”
“你我都知道,一個帝國人,悄無聲息地在聯邦生活了那麼多年,甚至一朝考入聯邦中央軍校,眼看就要成為軍部的明日之星,甚至有望成為鎮守一方的高級長官……審訊官這話不是空穴來風,聯邦史上的雙s級有不少都混到了軍區長級彆的高位,“但我們卻沒有從她身上察覺到任何異常,直到基因檢測才讓她暴露。你覺得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有多低”
……可它就是確實發生了。
霍爾曼僵在原地,像是尊水泥澆灌成的雕像。
“白沙是帝國人”
“如假包換。軍部做了無數次實驗,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霍爾曼的眉毛皺的能擠死一隻蒼蠅“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帝國人。否則她怎麼會跑到帝都星來參加軍校選拔考試,又怎麼會乖乖地參與基因測試?她不是間諜!”
“是不是間諜,要由更高級彆的聯邦軍事委員會來判定,不是你我能置喙的。”審訊官神情冷漠,“你隻要繼續配合我們的調查,將你所知的、她身上的過往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才能清洗你身上藏匿間諜的嫌疑。”
霍爾曼……
連軍事委員會都出動了
那可是統領軍部的最高機關啊!
與此同時。
帝都星,寧宅。
寧鴻雪接到軍事委員會的臨時通知,要去中央大樓開會。
他站在穿衣鏡前,將雪白筆挺的襯衫整理熨帖,力求撫平每絲細微的褶皺。他從旁邊的衣架上摘下軍裝外套,作為軍區長象征的三顆銀雪星章輕輕晃動,閃過一絲流光。
寧鴻雪慢條斯理地將製服穿戴好,套上不染纖塵的白手套,對著鏡子看了一眼,那雙幽豔、華美的眼睛暗暗泛動著琉璃的色澤。
他身後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是一身風塵的周律。他白皙的臉頰上有幾道明顯的擦傷,正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呼吸,但眼神中卻充滿焦急。他剛想開口,就聽到了寧鴻雪的厲聲斥責。
“阿霍。”寧鴻雪轉身,居高臨下地蹙眉,“是我替你向周家陳情,才讓你免於懲罰,隻是限製你在帝都星的活動。可你半夜突破軍部設下的防衛、闖入一個軍區長的宅邸,實在沒有半點規矩。你是在打你舅舅的臉嗎
……舅舅。周崔暗暗地盯著寧鴻雪的側臉,認真說道,白沙出事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現在大半個聯邦軍事委員會都知道了。寧鴻雪瞥了眼牆上的鐘表,國家安全科逮捕了一個在聯邦隱姓埋名多年的帝國人,這個帝國人甚至還參加了我們聯邦的軍校選拔賽,險些成為了聯邦中央軍校的一員———這也算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來自阿瑞斯帝國的潛伏者。
介於星際聯邦和阿瑞斯帝國的強烈距離感,軍部幾乎從未逮捕過潛伏在普通人中的帝國人。連間諜罪也是在沒有真憑實據的前提下胡謅的,隻為了啟動軍部的最高安全響應機製,將與白沙相關的信息全部暫時封存,集中軍部的掌權者來討論、研究這個帝國人。
“白沙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聯邦人。”周霍咬著字說道,“她沒有任何危害聯邦的理由。”
“你了解她,但聯邦並不了解她。”寧鴻雪輕描淡寫地說道,“隻有她的基因無法作假。聯邦的所有機關對她的出現無知無覺,自然要深究她身上隱藏著什麼秘密。”
周崔“……您是邊塞軍區的負責人,和許多帝國人打過交道,您沒道理認不出她的真實身份。”
“這很奇怪嗎?”寧鴻雪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但凡是帝國人,在誕生後不久就會凝結出精神體。而在白沙身上卻沒有半點精神體的影子。我隻是沒能及時辨認出來,有什麼可奇怪的?”
周霍頓時覺得自己的脊背上仿佛遭到了如山般的重壓。
“您早該知道她是帝國人。”周崔質問道,“為什麼不阻止她來帝都星”
“你們想把她怎麼樣你們把她藏在了哪裡”
“阿霍。”寧鴻雪忽然側過身來,軍裝鬥篷邊緣泛著光,如一輪冰冷的刀刃,一如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銳利的警告意味,“這次,不要嘗試插手與她有關的事。否則,要倒黴的不止是你。”
周霍的雙眸微微顫抖。
寧鴻雪毫無猶豫地與他擦肩而過,打開門,邁入昏暗深沉的夜色裡。
此時,白沙已經在軍部的秘密審訊室裡呆至少了三小時。
她穿著白色的拘束衣,渾身上下戴滿了精神力抑製器。四麵的牆壁很厚實,白蒙蒙的,並不完全透明,應該是某種能阻隔精神力的產物。
幾個審訊官穿著護甲,遠遠地坐在離她十幾米遠的地方,邊上還有兩個持槍的戰士嚴陣以待,似乎隻要她表現出任何異動,就要給她來上一發眩暈子彈。
“我們再問你一次。”領頭的審訊官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究竟是怎麼潛入聯邦的?”
這種問題,在剛才的三小時裡她已經回答過無數遍。她的答案從“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變成了“我是穿越了任意門來的”、“我服用了APTX-4869,變成個小孩子混進了慈育院”。
白沙揚起一個蒼白的微笑,再次擺爛∶“我也不確定,或許是乘坐時間機器來的吧。但這次我說的是赫伯特喬治威爾斯電影裡的那種能坐的時間機器,而不是什麼會冒出機器貓來的小學生書桌抽屜。”
審訊官從一開始的將信將疑,到判定白沙就是在胡說八道。但白沙說的他偏偏一個字都聽不懂,氣得他眼角不斷抽搐。
審訊官瞥著氣,繼續下一個問題∶“你潛入聯邦有什麼目的?”
白沙沉默一秒,正色∶“事到如今,我該說實話了。”
審訊官們神色一凜,還以為能探聽到什麼不同的東西。
卻見白沙冷笑一聲“我來自比你們高一個維度的文明。我遲早會投擲出那毀滅的二向箔,清滅你們這些宇宙的蛀蟲。”
審訊者們大驚失色,連忙給軍部打通訊電話,說他們可能審問出了帝國隱藏的能夠毀天滅地的秘密武器。
軍部那邊的接線員沉默了一下“你確定她說的是實話”
審訊官們“…”
卻見白沙懶洋洋地卸力,靠在椅背上,那雙眼睛卻興致勃勃地瞟向他們這裡,仿佛在看一場滑稽的演出。
審訊官們憤憤掛了內線通訊,質問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境況?”
“我知道啊。”白沙說,“無非是你們聯邦人有種族歧視,不讓我這個帝國人上你們的中央軍校唄。”
審訊官們幾欲吐血∶“這是中央軍校的事嗎?你一個帝國人放著帝國的軍校不上,跑到我們聯邦來撒野”
都說了,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對自己的人類身份深信不疑。白沙明白自己的中央軍校夢是徹底碎了,抑鬱中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對帝國的了解甚至沒有你們多!隻是你們死活不肯相信罷了。”
審訊室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個審訊官和現場的心理分析師、上級的軍官們商議半晌後,決定相信白沙的說法。
她是個流落到星際聯邦地界的帝國人。
也就是說————連帝國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而且她都這麼大了,還沒有精神體。結合她從小在聯邦長大的經曆,或許聯邦真的有什麼東西,
直接或間接抑製了她精神體的形成……
“初步審訊結束。”軍事委員會作出判斷後下令,“將之轉移到黑礁星的‘暗獄’。”
黑礁星,一個終年環繞著星塵風暴的地方。
暗獄,則是聯邦秘密關押和審問最重要的犯人的場所。
白沙轉移到暗獄去,那接下來就沒審訊官們什麼事了。他們大有鬆了口氣的意思,出於職業操守,對自己的上司報告道“帝國人實在是難啃的骨頭。她的精神力看似縹緲無形,但在受到了極限壓製的情況下還是有強烈的自保傾向,我們根本碰不到她。”
白沙至今安然無恙,除了臉色蒼白外沒有受任何皮肉之苦,是因為她的精神力正在以龐大的趨勢逐漸攀升,他們無法在不施以滅殺性攻擊的前提下審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