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怎麼個合作法?”
白沙下意識覺得,白銀中樞說的這些不能儘信。
這些天以來,白銀中樞的行事風格可謂是殘酷冷厲,但又詭譎難測。即使如它所言,它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保障人類文明的延續,但它擁有極強的自主性,它可以為了大局毫不猶豫地侵害一些人類個體的生命權利。從人類的道德觀來看,它無疑是站在“惡”的那一方。無論它嘴上說著有多麼敬佩白沙,也不管它的言辭和態度是多麼懇切赤誠,如果白沙也成為了阻礙它執行計劃的因素,估計它也會馬上翻臉。
但白銀中樞這麼苦心孤詣地設局,就隻是為了在無界之城裡見她一麵……說明她身上一定有白銀中樞正在尋求的東西。
無論那東西是什麼,都是她和白銀中樞談判的籌碼。
“我必須先了解你對人類的態度,以及你全部的計劃,才能考慮和你合作。”白沙沉聲說道。
【當然,這是您的合理權利。】
【其實,我的計劃就在剛才提供給您的那些資料之中——那些早在千年前就提出的議案,是經過我和燈塔的研究人員反複計算籌劃的,現在依舊適用。隻是人類因為自身的脆弱和複雜放棄了這些計劃,讓它們在曆史中塵封,避諱不提。】
【我想做的,就是讓這些舊時代的智慧重見天日。】
白沙麵前一堆浮動的文件裡飄出了三份,靜靜地豎立在空中。這些文件的封袋上都印著“燈塔”組織的印紋。
白沙的手伸向第一份——上麵寫著的是“伊甸計劃”。
【為保證人類血統的純正性,最先被提出的就是伊甸計劃,即創造一個純淨的人類基因庫。在人類基因被蟲族逐漸同化的時候,基因庫能為人類爭取時間,必要時也可以給人類族群來一次‘換血’……伊甸計劃最開始隻是想要保留人類的初始基因,但之後幾百年,軀體生化技術和意識傳輸技術占據了主流導向,伊甸計劃逐漸被廢棄。】
保留基因庫隨時給人類族群“換血”,其實也還算可行,就是用基因庫大量培育出的初始人類,充入族群之中,這樣人類族群自然能一直續存下去。不過,這個計劃的執行必須是持之以恒的,而且可能會帶來一些“自然人”和“培育人”之間的糾紛。
試想一下,基因融合在實際上加強了人類的體質和精神力,隨著社會的自然繁衍,這些人的力量還會不斷變強。但由初始基因庫培育出來的人呢?相比之下,他們羸弱不堪。延續人類的初始基因是他們唯一存在的理由……這新舊兩類人種之間,究竟誰尊誰卑?誰更加重要?人類社會可能會朝著一個扭曲的方向發展。從那些文件上來看,這個“伊甸計劃”也不過數十年就被廢棄了。估計是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這些問題。
白沙的視線轉向第二份計劃——封皮上寫著的名字讓白沙第一眼就知道了計劃的內容。
【第二份計劃,名為“清道夫計劃”,即利用基因科技,對人類胚胎進行定向培育——人類和星蟲頻繁接觸、戰士需要利用機甲與星蟲戰鬥,這也是基因融合加速的原因之一。因此,理論上隻要創造更多的戰士,我們就能保下剩餘人類的基因不受汙染。我們通過定向培育,創造出了一些和蟲族基因進行有利融合的人種——實驗假設人類無視蟲族帶來的融合浪潮,朝著融合的方向進化下去,然後我們從各個進化方向中挑選最優秀者,培育成適合與星蟲廝殺的戰士,由這些戰士做清掃星蟲的‘清道夫’。】
“你可以說直接點。”白沙冷笑著說道,“這不就是人造炮灰嗎?”
經過白銀中樞的刻意操作,當時的“清道夫”可以說是人類中的最強者,但這些最強者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人類去死。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炮灰”這個形容確實有些合適。但“清道夫計劃”不是由我一力主張執行的,這個計劃是當時人類的高層提出的,我隻是從旁輔助監管。後來,這些“清道夫”和普通的人類聯合掀起反叛戰爭,就是在那時候,他們給自己改了名字,稱作“阿瑞斯人”。】
白沙陷入短暫的沉默。
難怪帝國史對那場反叛戰爭的初始記載語焉不詳,因為帝國曆史有一個無法避免的問題:阿瑞斯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一旦記錄了真正的曆史,他們就不單純是在反叛戰爭中建立雄偉帝國的英雄,他們更是基因實驗的產物,是生來低人一等的炮灰……或許,從炮灰到帝國的建立者聽起來相當勵誌,但帝國的自尊更重要。強大的帝國人並不喜歡把自己的種族擺在弱勢的位置。他們更希望自己和聯邦人生來就是平等的、沒有任何區彆的。所以才對那段曆史避而不談。而據白沙所知,聯邦的史料中也沒有這段曆史的相關記載,可見是有人刻意做了刪減,又或者是當時的阿瑞斯人和聯邦人達成了共識——雙方各自建國,友好共存,互不侵擾,避免這段曆史對他們的後代造成影響……可見聯邦和帝國的最初創立者之間的關係相當融洽。隻是沒想到,現在兩國還是走上了彼此敵視的道路。
“當時的‘清道夫’是人類的最強者。你們……是用了什麼手段讓他們甘願去當炮灰的?”白沙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通過教育、激勵手段,以及適當的監管製度。】
【阿瑞斯人是被篩選培育出的人種,他們天生就具有超常的服從特征,說服他們把戰鬥和保衛人民視作職責並不困難。當時,阿瑞斯人的社會地位由他們的戰功決定,殺敵是他們階級晉升的渠道,這就是最合適的激勵條件。至於監管製度……阿瑞斯人的基因進化在軀體上也有所顯現,就是所謂的“精神體”——根據精神體的不同,他們自發在內部完成了種族化。獸種、羽種、海種人都聽命於各自的領導者。隻要掌握領導者,也就掌握了這些種族的動向。】
【除此之外,我們還設立了四個“裁決人”,由四位軀體已經完全機械化的軍官組成。他們的戰鬥力較之阿瑞斯人更加強大——在他們之前也有很多瀕死的人類嘗試過完全機械化手術,但隻有他們四個活了下來。而他們的任務,就是懲處所有逃避戰爭或是有叛亂傾向的阿瑞斯人。】
白沙:“……”
得,原來四天使是這麼來的。
“你們的監管製度,最終還是失效了。”白沙說道。
【我們低估了基因的變異性。當時,有某個羽種在誕生後,擁有了從未在羽種譜係中出現過的精神體。他裝作精神力衰弱,對外隱藏了自己的天賦——“共鳴”。直到他聯合四個裁決人、組建了阿瑞斯革命軍,才出現在大眾視野裡。】
白沙:“…………”
白沙更無語了。
“你說的這個變異種,他是不是姓羅寧?”
【是的。他的名字我至今記得。坎雷薩·羅寧。一切混亂的掀起者。】
明明白銀中樞說話的時候沒什麼語氣,但白沙卻聽出了淡淡的咬牙切齒的味道。
【您應該嘗試過“共鳴”。“共鳴”是基因融合帶來的天賦,能夠在阿瑞斯人之間編輯一個看不見的精神網絡。坎雷薩·羅寧就是利用這一點,把他的反叛思想傳遍每一個阿瑞斯人的腦袋。】
“好一個革命英雄。”白沙鼓掌喝彩。
【請您不要落井下石。】
雖然四周的氛圍十分緊張,但白沙還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請容我提醒一句,以彆人的不幸取樂,是一種卑劣的行為。】白銀中樞冷冷地說道。
白沙:“行,好,你繼續。這最後一份計劃是……精神矩陣計劃?這好像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是的。】
【曾經,我擁有這世界上最強大的計算能力。我不僅能計算科技的進化,甚至能在概念意義上預測人類的未來。我曾無數次嘗試變換算法、重設測算因子,但得出的結果都不容樂觀。我的使命是保障人類文明的延續,但這是個艱難到世上沒有任何困難能與之堪比的任務。】
【白沙研究員,人類實在過於矛盾。】
【在預想的命運中,他們給自己挑選了最公正無私的角色。要阻止基因融合的浪潮,人類注定要毫無保留地付出全部自我。但人類的基因是自私的,他們無法完成如此高尚而無畏的舉措。他們總是躲避、推諉、算計。大部分人類都不願意犧牲現在去換取未來。從前製定的各項計劃自然也成了一紙空談。】
【您能明白嗎?人類的生物特性與他們給自己製定的目標相互違背。】
【我能想出的解決方案,就是建立精神矩陣——矩陣完全形成之後,所有人的精神相互連接,由係統調配。隻要世上再沒有獨立思考的人類,那就不會有多餘的恐懼和逃避產生。精神矩陣就像是一張網,能將鬆散的人類族群牢牢捆綁在一起。】
“問題就在這裡。”白沙說道,“你不能替人類做決定,更不能捆著人類往前走。”
【可是,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有資格替人類做決定?人類自身是無法主宰自身命運的。人類就像一隻小舟,在湍急的大海中航行。而我的存在意義,就是如燈塔一般,堅定地為他們指引航行的方向……這是我與創造我的人們之間的約定,是寫入我基礎代碼中的使命。這是人類給我定下的束縛,我必須遵守。】
其實,從某種角度上來看,白銀中樞就像是個曆經多朝變動卻頑固不化的老臣——但這個不能完全怨它。因為它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當初是人類與它做出了約定,人與智能機械共生,不惜一切代價去謀求人類的未來。但人類的時代變遷地太快,不是所有人都與它同道。
白銀中樞還在固執地敘述著自己的計劃。
【這次我的蘇醒,是想讓這三個計劃合為一個。】
白沙:“?”
【首先,仇視我、不願與我共生的人,可以充做伊甸計劃的基因庫。我讓他們沉睡,而現有的虛擬空間技術足以為他們量身打造出一個個最完美的理想世界——讓他們在美夢中沉睡,我認為,這是一種兩全其美的善待之舉。】
【其次,還活動在地麵上的人們,精神矩陣技術可以幫助他們建立井然有序的社會。今後,人類的社會中不會再出現戰爭,人們也不會再有敵視、仇恨等等負麵情緒。團結在一起的人類,也能更好的應對將來會出現的任何危機。】
【至於阿瑞斯人……我還沒有確定,我的計劃中是否應該有阿瑞斯人的存在。】
白沙皺眉:“你什麼意思?”
【阿瑞斯人和那四個裁決官都是‘背叛者’。】白銀中樞說道,【他們的基因沒有投入伊甸計劃的價值,且他們對精神矩陣技術也有極強的免疫性。他們的存在,會妨礙我的計劃順利實施。】
阿瑞斯帝國一直奔走在打擊白銀中樞的第一線——帝國是白銀中樞複辟的最大威脅。
“那你想怎麼辦?”白沙氣極反笑,“你想讓阿瑞斯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本該取決於阿瑞斯人的態度。】
【如果他們願意無視我的計劃,那我們還有和平共處的可能。但您也明白,這種概率幾乎為零。我也好,帝國也好,都不願意承擔潛在的風險。我們之間無法和平共存。】
【但是,如果我們合作,局勢或許還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