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溪稍微轉了轉腦袋, 發現她此時正蜷縮著身體,坐在一輛顛簸的、小巧的馬車裡。
馬車精致奢華,窗欞上布滿了華麗的鎏金藤蔓, 紅色的絨布車頂絲毫的塵埃不染, 看上去有種奢華的美感。
……就是不適合長途旅行, 美觀性遠遠超出了實用性。
陸溪有氣無力的一歪腦袋,靠在車窗上喘氣。一邊的老婦人見她如此, 露出欣喜若狂之色。
“殿下!”老婦人欣喜的看著陸溪, 一雙手婆娑著捧著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感激的留下淚珠,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您終於活過來了!”
她的手上布滿老繭,摸在陸溪的臉上有種粗糲之感,但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暖。陸溪歪了歪腦袋,情不自禁地, 蹭了蹭老婦人的手心。她輕呼一口氣,低低道:“我很累, 需要休息, 請讓馬車停下來。”
“好好。”老婦人對著前麵駕車的人說, “查理, 我們今晚在這裡休息, 殿下醒了, 殿下醒了!”
“好的, 格雷西女士。”
查理應聲, 馬車很快停下來。他彎下腰, 小心翼翼的窺視了一眼陸溪,見她睜開眼睛,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神色。
格雷西和查理一起把行李搬下來,搭起一個簡易的帳篷。又從行李中拿出柔軟的被褥,給她搭成一個簡易的床鋪。
今天晚上,陸溪就要休息在這裡了,陸溪還有帳篷和床褥可睡,格雷西和查理要輪流守夜,無法安眠。
這具身體大病當中,陸溪實在沒有力氣,趁著格雷西和查理忙前忙後時,歪著腦袋靠在車壁上,接受關於這個世界的劇情。
-
原主叫露西,父親是這個世界裡的國王。她是這個世界的公主,卻不能像一位尊貴的公主一樣生活。相反,她的人生軌跡隨處可見心酸和壓迫,算得上淒風苦雨,是個慘遭壓迫的小可憐
這是一個西幻世界觀的背景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有王室,有教廷,有人種高低劃分。隻要不是高等人種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原罪,永世不能翻身,因為他們的發色,他們的瞳孔顏色,將是伴隨他們一生的烙印,不能祛除。不論他們接受怎樣的教育,擁有怎樣的智慧、怎樣高貴的靈魂,在彆人眼裡,他們就像爛泥,該踢到陰溝裡去,而不是出現在明亮大道,弄臟他們的馬路。
在這個世界裡各色不同的人種,通過發色和眼珠的顏色來劃分。王室是潔白無瑕的銀發,他們高潔而華美,從他們國家流傳下來的神話中,這是受到了月亮女神的庇護。
貴族是金發,其後是黑發。
在這個國家的教義中,黑色是被黑暗之神詛咒的顏色,代表著毀滅和墮落。
而露西的母親,則是一個黑發的美人,是國王眾多情人中的一個。
露西的眼睛是藍色的,遺傳自父親,頭發是黑色的,遺傳自母親。她有王室的血統,卻沒有遺傳到父親的銀發,鮮少幾次在外露麵的時候,總會因為怪異的發色,引來彆人的議論和討論,是王室裡最尷尬的存在。
國王是一個多情的人,他有數不清的情人也許多的孩子,露西對他來說,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甚至因為她的發色,讓國王覺得礙眼,露西黑色的頭發更讓他感到蒙羞,所以國王始終不待見露西。
直到露西長到四歲時,她的父親都沒有抱過她。
她也不像彆的公主,從小生活在王宮裡過著人人豔羨的生活,而是被安置在一個偏僻的小院裡,被藏起來,見不得人,見不得光。
在露西記憶中印象最深的事情,也就是每周,亦或者隔的時間更久,就會有一輛華麗的馬車把母親接走,把她帶進城裡和父王幽會。安靜的、黑暗的房間裡,隻剩下一個小小的她,獨自等待母親回來。
屋子很大,很黑,她很害怕。
沒有人知道,這種寂靜和孤獨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怎麼樣的恐懼。
露西就一直忍受這種安靜和孤獨,長到五歲時,就已經是一個早熟懂事的小姑娘了。
在院子裡,她同樣需要乾活,需要自己照顧自己,因為母親隻有一個仆人,而那個仆人,隻會負責母親和父王的一切事宜,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顧不到她,她的母親又不管她,露西必須在很小的時候就要學會照顧自己。
所以小小年紀,在彆的小孩子還在父母懷裡撒嬌時,她就學會自己搭著椅子,爬到灶台煎蛋。摔倒了會自己爬起來,趕緊拍走裙擺上的泥巴,因為她知道,要是弄臟了裙子,還得自己洗。
同時,敏感的她也能感覺到,把她視為空氣的父王不喜歡她,母親同樣是不喜歡她的。
露西的母親是個很美的女人,這個過分美麗纖弱的女子一直覺得,是她的出身限製了她的高度。如果不是這頭黑發,她會被接進王宮裡,成為國王的妃子,可以享受一切榮華富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龜縮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無法享受彆人的豔羨與讚譽。
這小小的四方角落,簡直讓她美麗的容貌如同落了塵埃的鏡子,在歲月流逝間,漸漸的失去自己的光彩,這讓她格外難以忍受。
她的想法不是毫無道理。
露西的父王是個很傲慢的男人,同樣也很濫情。濫情到,他每參加一場宴會,床伴就會換一位女士的程度。這和他的英俊風趣、出身地位逃不開關係,同時也決定了他的感情不會隻用在一個女人身上。在這種身邊不停換女伴的情況下,露西的母親能待在他身邊待了近十年,不得不說,她很有些本事。
正因為這種強烈想要往上爬的野心,露西母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在露西的身上,希望她能完美繼承父親的血統,贏得她父親的喜歡,這樣,她就能夠母憑子貴,被帶進王宮。
可是,她心心念念期盼的孩子,沒有遺傳自父親的銀發,反而把她的黑發遺傳了。
這對露西的母親來說,是個恥辱——露西是個失敗品,是疤痕,是一個無法給她帶來利益的廢物,露西的母親不願麵對。
她的美夢在露西出生的那一刻就破碎,這帶給她的打擊太大,以至於她之後每多看露西一眼都會覺得煩悶。最開始會尖叫著讓仆人將還是小嬰兒的露西帶走,後來則是徹徹底底的忽視。
露西是渴望母親的愛的,但她毫無辦法,她怕自己的出現會惹惱母親,一直躲得遠遠的,自己照顧著自己,獨自撫平被父王和母親忽視冷漠的哀傷,長到了八歲,迎來她人生的第一個結點。
在露西八歲時,她英俊而多情的父王,終於為他的濫情付出代價。
他勾引了一位貴族的妻子,那位深情的丈夫向國王發起了決鬥,要奪回他妻子的芳心。
在決鬥中,國王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這意味著以後他再也不會增添新的孩子。
這個打擊,讓國王一蹶不振。
但國家還需要一個繼承人,需要一個可以肩負起責任的王嗣打理這個國家。
王嗣隻能從國王已有的孩子中挑選,那些不被重視的孩子都有繼承王位的資格,於是他們都一一被接回王宮養起來。
他們是國家的繼承人,他們其中的一個,將會繼任王位,成為這個國家的王。
被接回來的孩子中,也包括露西。
她終於從那個小院裡走出來,一腳踏入華麗的王宮裡,成為一位名義上的公主,享受到了過去從未享受到過的重視——來自周圍每一個人的重視。
這讓露西感到了前所未有過的快樂。
一開始,露西是欣喜的,開心的。她以為能向母親證明,她是有用的,是驕傲的,不是被遺棄的布娃娃,她能夠像母親期望的那樣,成為對母親人生有助力的人,而不是她的累贅。
露西就像一隻掙脫囚籠的小鳥,歡快的飛向新的家,可小小年紀的她並不知道,那裡並不是一個充滿光明與希望的地方,隻是另一個更深的地獄和更繁瑣的囚籠,隻不過這個牢籠,是用黃金打造的,看上去十分迷惑人罷了。
因為露西的出身是她一生都去不掉的烙印,自詡高貴的王室是不歡迎她的。
露西的發色會一輩子跟隨她,哪怕進了王宮,成為公主,脫去破舊的裙裝,換上一身絲綢的宮廷禮裙,露西也從沒被當成一個真正的公主對待。
相比起彆的姐妹,她的禮裙花邊沒有綴珍珠;她的禮儀老師會冷眼看著她,私底下夥同彆人訓斥她基因不好就是基因不好,哪怕飛進王宮裡,麻雀也變不成鳳凰;她的哥哥弟弟們會往她的餐盤放蟲子,要和她開玩笑,嚇哭她,若是露西真的哭了,他們反倒哄堂大笑,快樂得不得了。
因為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欺負露西隻是找個樂子,隻是他們少年繁雜的學習生活中,微不足道的調劑品。
他們並不在乎這些行為和言語之中的暴力會在年幼的露西心裡留下深深的傷痕,更不去考慮後果,渾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導致露西此後餘生,都要非常努力地去治愈童年時留下的陰影和傷痛。
露西不明白,明明都是父親的孩子,身上流著一樣的血統,他們可以坐在父親身邊進餐,她卻不能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同桌而食。
她乖巧,溫和,努力的照顧好自己,從來不做錯事,小心翼翼地想要獲得他人的信任喜愛,可其他人卻把她一腔真切的期盼狠狠摔在腳下,把她一顆真心踩得稀巴爛,她想要的東西那麼少,卻什麼都得不到。
僅僅是因為她的出身,她的發色,所以她必需要低人一等,不能抬起頭做人嗎?
可她的出生,並不是由她自己選擇的呀。
母親不愛她,父王不喜歡她,沒有人歡迎她來到這個世界,還要在她弱小的心靈上打上這麼深的烙印,成為一輩子的枷鎖。
年幼的露西太弱小,身邊又無人教導,連反抗都意識不到。可當受到的委屈積累到巔峰,她情不自禁地開始思考——為什麼不能挺直腰杆,狠狠訓斥那些往她的餐盤、她的水杯扔蟲子的壞蛋呢?為什麼不能直接辭掉唯獨對她疾言厲色,對其他兄弟姐妹一臉恭維的禮儀老師?為什麼……偏偏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不會傷害彆人的她要忍受這一切的不公?
僅僅是因為她黑色的頭發嗎?
可是它很美呀。
它比夜空還美,絲滑得像綢緞。柔軟又絲滑,摸上去手感比白雲還舒服。露西小時候把這當成上天的饋贈,把它當成星空的代言。曾經露西對自己的長發有著發自內心的喜愛,可沒想到,長大後,這漂亮的頭發,會成為帶來一切苦難的根源。
究竟是誰,把罪惡往她身上潑?又是誰給她定下了原罪?是真的因為她是個天生的壞孩子,所以所有人都討厭她欺負她?可她明明一直保持著溫和友善。
如果說,王室的銀發是月亮女神的祝福,那和星星、月亮並存的黑色夜空,不也是很美嗎?沒有了夜空的並行,又怎麼能襯托月亮的美?
明明大家一樣重要,卻要給顏色劃下三六九等。
這不公平。
這種念頭一旦在心裡生根發芽,就再也剔除不掉,露西的心靈充滿了對這件事的思考和探究。
她瘋狂的學習,思考,想要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起先她怨恨自己的兄弟姐妹,後來,她卻明白了,災難的根源,並不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而是教廷。
錯的不是顏色,是人,是製定這一切規則、將自己的同類劃分為三六九等的人。
今天教廷可以說,銀色是月亮女神的祝福,那明天他們也可以說,黑色是月亮女神的祝福。
是好還是壞,世界的顛覆,不過在他們一念之間,他們就是這個世界的準則。
他們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製定一切規則,哪怕王室的繼承和權利,也要通過教廷高高在上的神明來授予。
他們是天,他們是地,他們代表世界的意誌,掌控所有人。
就因為這可笑的規則,她才會飽受欺淩。
從那一刻起,露西就發誓,她要成為製定規則的人。
讓這該死的顏色見鬼去吧!
她喜歡銀色,就頂著銀色的頭發招搖過市。她喜歡黑色,也能頂著黑色的頭發出去,不讓人置喙。
這是她的自由,不因其他人的評判而改變。
露西覺醒了了不得的東西,從此她更加努力往自己想要的目標靠近,她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的王。
為了這個目標,她付出很多努力。
不管是什麼課程,她永遠是最拚命的,她努力摘掉自己身上的標簽,想要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她想把這令人作嘔的規則從國家的法典剔除出去,想讓所有黑色頭發的人,都能堂堂正正走在街上,而不是受人白眼。付出十倍的努力,卻隻能拿回一成的報酬。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露西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她努力的討好父王,和兄弟姐妹爭權,以為做好自己,讓民眾看到她的優秀,她就能有機會給這個國家帶去變革,卻沒想到,她的對手不僅僅隻是一個教皇,而是一個盤根多年的龐然大物。
這個龐然大物盤踞在國家許多年,吸足了血,養足了瞟。它的力量深不可測,它的背後有千千萬萬人,想要撼動它,必須要足夠的力量,這力量要大到足以劃世紀,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能掀起以後驚天動地的變革。
後果當然是失敗了。
老國王垂垂老矣時,挑選繼承人的時刻來臨。
到了此時,父王的意見不重要,民眾的支持不重要,隻要教廷看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們選中了露西的王姐,一個腦袋空空的木頭美人,是所有競爭對手中,露西認為最不可能繼承王位的那個。
在所有的課程中,王姐的成績是最差的,幾乎所有的作業都是靠露西幫她抄寫,老師提問的問題她也無法回答出來。
在王姐的世界裡,她最需要頭疼的事情,就是明天穿什麼裙子,裙邊要綴珍珠還是寶石。做發型的手藝人能不能給她梳漂亮的頭發,王冠上的寶石究竟有幾顆。
就是這樣一個腦袋空空的草包,成為王國的代言人。
多麼諷刺,多麼可笑。
現實給露西一個響亮的耳光,把她給抽懵了。
而世界給露西開的玩笑不僅於此,她很快被以莫須有的罪名驅逐出王城,被流放,被放逐。
甚至不需要什麼切實的證據,她就這麼,敗了。
此時的露西終於明白過來,擺在她麵前的對手是多麼可怕。憑她一腔熱血,根本不能撼動其半分,也不能給對方造成重擊。它的根,已經深入王國,除非國破了,王沒了,不然它就會一直在。
她妄想在它的頭上動土,隻能把自己給搭下去。
露西已經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了。
在被流放的路上,她就因為疾病,病死在路途上,悄無聲息的死去。
現在醒過來的人,是陸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