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2)

四嫁 墨書白 8089 字 3個月前

那言語仿佛是雷霆, 由狂風卷席著,衝入了秦書淮心裡。

他腦海裡全是趙芃當年笑意盈盈的模樣。

十二、三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他覺得,趙芃這一輩子, 都看不見他以外的人。

十四歲的時候, 看著趙芃的眼睛,她覺得,除了他秦書淮,趙芃不屑於看其他人。

等十五六歲, 趙芃成為玉陽公主,成為他的妻子,他看趙芃, 就發現,趙芃眼睛裡,似乎沒有任何人。

每一次他都要用嘶吼來強調趙芃愛他, 然而這麼多年來的慰藉,卻在柳書彥的言語下,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他得去麵對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

哪怕是當年,趙芃或許, 都沒有很愛他。

所以哪怕她也許或者, 也未必想見他。

秦書淮閉上眼睛,再也支撐不住, 顫抖著身子,蹲了下去。

他蜷縮著自己,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肩膀顫抖著,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哭出聲來。

柳書彥捧著酒,瞧著他,看著這個人從壓抑著的啜泣,逐漸嚎哭出聲。

他坐下來,將秦書淮拉到肩頭,拍打著他的肩:“行了,差不多得了,喝酒。喝完之後,重新開始你自己的人生吧。”

說著,柳書彥就將酒遞給秦書淮,秦書淮不管其他的,舉杯就喝。

柳書彥給了江春一個眼色,江春趕緊就去拿酒來,一壇一壇搬進來,柳書彥一碗一碗給秦書淮喂。

秦書淮也不推拒,一口就悶了。

喝了許久,秦書淮也醉了,柳書彥也有點暈,秦書淮抱著酒壇子,和柳書彥說過去的事兒。

“我第一次見她時候,是九歲吧。那時候她還在冷宮裡,我剛到北燕。”

“北燕人欺負你了嗎?”

“當然欺負的啊。質子嘛,誰都知道你什麼都沒了,你是太子又怎樣啊?反正以後什麼都不會是你的,活著也不容易。但是不管怎麼樣,表麵功夫要做的。所以我就是跟著皇子們上課,私下被欺負。”

“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吧,是在冬天,她穿得特彆薄,看上去可憐極了。那時候她還在冷宮裡,膽子卻特彆大,敢從冷宮裡麵溜出來,守在池塘邊。”

“我當時也守在池塘邊。”

“守著做什麼?”柳書彥有些困,卻還是打折精神詢問,秦書淮目光有些茫然,回想起當年來,慢慢道:“餓了,捉條魚吃。”

他想捉魚,趙芃也想捉。

兩人就是這麼認識的,他們合力捉起一條魚來,趙芃請他去冷宮裡喝魚湯。

那個冬天,他喝了好多碗魚湯,而池塘裡的魚少了,終於讓人發現了,就讓人去查。

他們兩個人很害怕,驚慌之間,秦書淮突然鼓足勇氣問她:“你怕死嗎?”

趙芃眨著眼睛,秦書淮支支吾吾的道:“如果你不怕死,我幫你走出冷宮去。”

“怎麼走?”

“我會幫你將皇帝引到池塘來,然後你故意讓皇帝察覺你捉魚,到時候你最好不要展露你認識皇帝,就像一個普通小姑娘一樣,對皇帝展露自己的孝心。”

“皇帝子嗣雖多,但居心叵測,驟然遇到赤子之心,或許,這就是你的機會。”

秦書淮說著,卻還是有些害怕:“可是,如果皇帝不喜,或許,你會死……”

聽了這話,趙芃卻是笑了。

她理了自己的衣衫,揚起頭,淡道:“死又何妨。”

趙芃不是一個聰明人。

回想起來,秦書淮覺得,若論陰謀詭計,趙芃算不上頂尖,可是卻很少有人,能有她這份氣魄和勇氣,說要做什麼,豁出性命也能做。

她在那陰暗的北燕皇宮裡,如同一把熾熱的火焰,灼燒著他,溫暖著他。

於是他幫著她,在學堂裡告訴那些皇子們,說他見到了仙女在湖中抓魚,他將場景描繪得玄而又玄,又暗中買通了好些太監,開始散播這樣的謠言。謠言終於驚動了皇帝,皇帝決定親眼去見一見這位仙女。

然後他就見到了趙芃,冬日裡,身著寒衣,臥冰求鯉。

皇帝假裝成一個侍衛接近趙芃,去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母親風寒,弟弟體弱,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就給他們偷魚。”

“這是皇帝的魚,你偷了,難道不怕皇帝怪罪嗎?”

“偷魚是罪,可若不顧人倫,看母親弟弟病重而不顧,這更是大罪。孝道為天,大義為先。而且,”趙芃笑了笑:“父皇仁愛,又怎會因此罰我?”

因為趙芃孝順感動了皇帝,因此趙芃和趙鈺獲得了和其他皇子一起進學的資格,從那以後,他就天天能接觸她。

他十歲時候,就通讀詩文,那時候趙芃大字不識,在課堂上常常鬨笑話,他嫌棄她愚笨,討厭她太過活潑的性子,卻還是會在她無法回答問題時扔出下紙條,下課後揪著她給她講課。

他總覺得,那是因為當年和她一起喝魚湯時的恩情,可等長大後回想,一起抓的魚,又哪裡來的恩情?

不過是少年人不肯承認那小小心思,假作無情而已。

他斷斷續續和柳書彥說著趙芃的事,感覺一切仿佛隨著言語塵埃落定。說完了,哭過了,柳書彥拍了拍他的肩,站起來道:“放下就放下了,往前走。”

秦書淮閉上眼,沒有說話。

柳書彥看了看時辰,同秦書淮道:“長公主給了你一封信,我是來拿信的。”

“在書房。”

秦書淮有些疲憊:“江春帶你去拿。”

柳書彥點點頭,跟著江春去了書房。

秦書淮躺在地上,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

他睜眼看著房頂,第一次感覺,這段感情,他似乎真的要走出去,要去了結。

無論他願不願意,這段感情,已經過去了。

趙芃死了,再也回不來。

他有些疲憊起身,去了自己屋裡,屋裡全是趙芃活著時候的東西,他從周邊放畫的瓷瓶裡隨便抽了一幅,就是趙芃的樣子。

他打開畫來,扔進炭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