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骷髏牆8(1 / 2)

白斯年道:“那喇嘛手上握著一串佛珠, 看上去警惕很強。暫時不清楚他來這軍營是來做什麼的。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偷偷潛進來的。他大概也看出我不是士兵、而是囚犯了,所以麵對我的時候還算有恃無恐。

“我倆當時的狀態大概是,一開始都很警惕, 都擔心對方叫人來, 但後來我們都看出對方挺慫的,就默契地達成了共識——自己探索自己的, 互不乾涉。”

講到這裡, 側過頭用略帶好奇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小兵打扮的明天,白斯年再正過身對段易道:“中途我試著跟他交談了兩句,得知他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天葬台附近。他說他是會執行天葬的僧人。至於其他的事情, 抱歉, 我選擇保留一部分,後麵視情況再跟你們分享。”

“執行天葬的僧人?”聽到這話, 段易不由皺眉道, “剛才王妃說她要死了, 而且她居然會被天葬。那這是否意味著,到時候會用刀把王妃屍體砍碎的,會是這名僧人?”

所謂天葬,是墓葬風俗的一種。

藏民們信奉靈魂不滅, 認為肉身隻是承載靈魂的一種方式。

在他們的文化裡, 死後將肉身剁碎、喂給禿鷲或其餘鳥獸食用, 就相當於施舍肉身、布施天地, 是一件巨大的功德。他們的靈魂也會因此升華,抵達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看向段易, 白斯年點頭道:“有這種可能, 那名僧人——”

他話還沒說完, 明天開口打斷他們的交談:“諸位,將軍有請。”

這裡大多數玩家都不認識明天,此刻聽到他說話後,大家看向他的表情基本都是帶著警惕和戒備的。其中洪賢還問了他一句:“將軍找我們乾什麼?”

明天還未開口,段易搶先答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敢隨便去嗎?萬一是陷阱呢?”洪賢反問。

“那你就回營帳待著。瞻前顧後的話,沒法探索。”段易嗆了他這麼一句,兀自走到明天跟前,“將軍現在在哪兒?你帶我們去?”

“他在主營帳。”明天垂眸朝他笑了笑,旋即轉身掀開帳簾走了出去,“我帶你過去。”

“‘帶你過去’?為什麼不是‘帶你們過去’?”洪賢詫異地看向段易,“昨天給你地圖的,該不會也是這個小兵?”

舒蓉蓉聽到這話,上前一步問:“誒,那個高個子帥氣小哥哥你等等,那天——”

明天頭也沒回,就像沒聽到這句話。

舒蓉蓉眉毛挑了一下。“什麼意思?這NPC沒被我勾引,卻肯給7號透露消息?他昨天單獨給了他地圖,今天還想單獨為他領路?7號不會有彆的身份吧?”

這麼一來,洪賢和舒蓉蓉全都擠在了營帳門口,頗為奇怪地盯著明天。

白斯年瞧一眼明天的背影,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段易。

鄔君蘭輕咳兩聲,倒是率先離開營帳。“走吧。目前隻聽了王妃的一麵之詞,我們再去聽聽將軍怎麼說。這之後如果還有時間,我想去那個天葬台看看。”

段易朝她點點頭,抬步要往營帳外走去,卻又忽然被白斯年叫住。“我有話想問你,單獨聊聊?”

看一眼不遠處明天的背影,段易皺了皺眉,但還是暫時答應了白斯年的要求。

於是片刻後,明天走在最前麵,一眾玩家跟著他,隊伍最後則是段易和白斯年。

風沙撲麵而來,腳下的砂石仍舊被太陽滾燙。

但玩家們這回有了準備,已經提前在鞋底墊了東西,此刻走在路上的時候腳板心就舒服了很多,不會再被輕易燙傷。

走著走著,白斯年用腳尖勾了一下麵前的沙地,踏起些許沙塵。

微眯了一下眼睛,他問段易:“我的時間線有過一些混亂。但我記得很清楚,在《迷宮》裡,係統通報過鄔君蘭和彭程都死了。現在我居然重新遇見了他們。此外,我遇到副本的難度級彆發生了變化。這意味著時間線重置過,對不對?

“我原本一直好奇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看到明天,我覺得我猜到一些了。他是係統那邊的人?所以改變時間線的人是他吧?隻有他有這個可能了。”

聽到這話,段易實在好奇白斯年的目的。

他這麼問,是出於單純的好奇、還是在懷疑明天的居心呢?

思忖了一會兒,段易道:“我們都是這個遊戲的受害者。包括明天。”

“天葬文化裡相信靈魂不滅。而係統說我們肉身死了。那現在我們是用什麼在玩遊戲,靈魂?意識?”白斯年望一眼段易,“如果你也跟我一樣一無所知,你會跟我一起肆無忌憚地猜測。但你沒有。聽到我的提問,你剛才回答得很謹慎。這隻能表明,你知道確實得比我們普通玩家多很多。”

段易聽到這話笑了。“是。你可以這麼認為。所以如果你真是噩夢之影,那就來幫好人玩。畢竟我這個好人,知道得比你多很多。”

“哈,還懷疑我身份?”白斯年笑了笑,然後再問段易,“可是我很好奇。如果我們的肉身確實在現實世界裡死了……我們該怎麼回去呢?我們的身體可能已經被燒成灰、埋進墳墓了。在所有親友的眼裡,我們全都是死人了。那我們該怎麼複活?我們要怎麼回到從前呢?”

到這時,段易神情變得無比嚴肅,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

因為白斯年的疑問,實際上也是他從前一直在思考的。

其實在很早之前,他就覺得這場遊戲是一個騙局。

他想走下去看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他願意拚儘全力去贏、嘗試著去走到最後。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那個時候,他已經在心裡默認,自己再怎麼努力都回不到現實。他玩這個遊戲,隻是尋一個站到遊戲設計者麵前的機會、或者尋求一個答案。

他是抱著不甘心被遊戲玩弄的態度走下去的,他從沒奢求過活著回到現實。

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在這遊戲裡才完全不怕死。

——一個自認自己已經死了的人,還怕什麼死呢?

但死過一次後,段易的心境發生了變化。

首先,他被明天改變了。

他眼睜睜看著,明天化身成了浴血的修羅,隻為救自己、送自己回家。

其次,他看見了顧良和楊夜的所作所為。

他的親友不遺餘力潛入了這個遊戲找到他,告訴他——回到現實這種事,確實是可能的。

那麼段易現在承載著所有人的希望。

因此他立誓,他一定會回到現實。

不僅他自己要回去,他還要帶明天回去。

眼下,風漸漸大了,兩邊營帳甚至被吹得有些左右搖晃。與此同時風中的沙塵也大了,如黃色的霧氣般迷住人眼,讓辨識前路都變得困難。

此時此刻,天色昏暗,前路未明,就像未知的未來一樣讓人心生迷茫。

而最讓人恐懼的,則是由遠及近的風聲——如野獸般嘶吼的風聲。

聽見這樣的風聲,沒有人敢邁出房門一步,因為開門踏入荒漠的那一刻,人似乎就會被風暴吞噬。

然而就在這可怕的風沙中,段易張開了雙臂,正麵迎上了風沙。

他臉上的嚴肅神色漸漸退去,短暫恍惚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充滿自信。

段易迎麵走在這狂風裡,就像在對抗某種難以改寫的命運。

其實他知道現在他走的這條路有多麼殘酷,它隨時都在逼人拋棄良知道德、逼人拋棄作為人的高貴優雅、以及人類本可擁有的一切美好品格,它能在最大程度上激發人獸性,逼得人為了活下去、會像爭奪食物的野獸一樣廝殺。

很多人都在這條路上漸漸拋下了人性、隻剩嗜血的獸性。

可段易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們同流合汙,他不能被這條路吞噬。

就像麵臨眼下的風沙,他隻能迎難而上一樣,也許逆流而上,就是他生來的宿命。

“我們會回去的。儘管我現在也不知道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回去……但我們一定可以做到。我們會找回我們的身體,找回正常的生活。我們全都可以回家。”

段易張口說出這句話,語氣無比堅定。

風迎著他的麵吹向後方,本該將他的聲音徹底吞沒。

可是他說這話時底氣十足,因此他的聲音很大很洪亮,它逆風而行,飄到了前方每個玩家的耳朵裡,更去到了隊伍最前方明天的耳邊,再穿透耳膜、擊中他柔軟又剛硬的心臟。

明天身形頎長,他穿著盔甲、手執長矛迎風走在隊伍最前,不像一個跟玩家處在對立麵的NPC,反倒像是一個引路人,帶領大家走向某個寓意光明的未來。

段易的話如一股暖流注入明天的心臟、再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微微笑著,明天回過頭,朝段易看了去。

隔著狂風與黃沙,兩個人的目光就這麼遙遙對上了。

那一刻,什麼樣的言語都已是多餘。

隻這一眼,他們已能互相懂得、彼此相信。

·

約莫過了15分鐘。一行人抵達將軍主營。

這一路白斯年並未再問段易什麼。

段易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並沒有剛才那麼沉重。

也許是因為儘管段易沒有告訴他所有真相,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個關於回家的希望。

恐怕在問段易之前,白斯年自己也在猶豫——這麼拚下去到底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