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1 / 2)

謝冰想起她是誰, 當然也想起來一些其他的事情。

事實上,當曆經多年, 絲絲縷縷的線索彙聚成一股繩之後, 有些真相,漸漸明晰起來。

而這,也是促使謝冰孤注一擲, 想要逃離阿九……或者說九霄的根源:

事情, 要從一本書說起。

這本《嬌美萬人迷的修仙後宮之路》, 女主萱瑤一路坐擁各色美男, 直至遇到了代表天道旨意的聖子。

聖子的背後,是仙都聖廟, 權力無上,而聖子本人,冷豔絕倫, 萬眾傾倒。

那一雙淡漠的眸子、晶瑩的長發, 是任何人不敢褻瀆的聖子。

他無情地凝視天地眾生,不曾賦予世間任何人眸光, 卻獨獨, 為萱瑤駐足。

聖子出世後就與萱瑤看對了眼, 萱瑤又與其他人糾纏不清, 經過很多纏綿悱惻的愛恨糾結, 很快顧莫念終於將南宮聽雪複活,萱瑤與顧莫念分手,成為聖廟的女主人。

聖子迎娶萱瑤, 兩人坐擁天下,聖廟之上,萬人朝拜,謝冰死,全文完。

當她想起來自己是謝冰,又想起來這些細節,後背都濕透了。

——這一世,聖子出世本不該有她的存在!

這一世,他本該平平靜靜的在某一個地方長大,之後順利被聖廟迎回去。而後再遇到女主,兩人天作之合,直至大婚。

可是因為她的意外身死,卻與聖子相識於微時。

19年前,謝冰被推到裂縫岩漿,地陷合攏,必死無疑。

然而一捧妖火從藤蔓手鏈上碎裂,將她包裹住,火色的光抵擋住了深淵岩漿的第一重。

可是地底深邃無邊,妖火漸漸熄滅,而她身上靈氣被封,即將湮滅。

關鍵時刻,係統曾經吞噬的10萬年內丹,被它不情不願地吐出來,包裹住了她已然被灼燒成碎片的身體。

謝冰,化作了一枚小小的內丹“種子”。

隨著深淵裂縫的洪流漂泊,直至經過遙遠的深淵裂縫,抵達結界中的千燈界。

她喪失了身體與神識,蜷縮在一枚小小的硬殼裡,酣息在泥土裡,沉睡了多年。

有一個小小的男孩兒,開始種一枚不會發芽的種子。

它忘記了一切,以為自己便隻是一個草精。

與阿九的相處,是她人生中最無憂無慮快樂的時候。

她接受著這世界給予它的純粹。

直至靈肅大師跪在她麵前,她才驚覺,原來最可怕的敵人,不是她所處的吃人環境,而是這個與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男人。

何其恐怖。

她神識海中隱藏的那些片段,在瘋狂的叫囂著。

她難過,她恐懼。

她想要出去,想要看一看沒有阿九的世界。

直至一襲紅衣讓她腦海劇痛無比,阿九說兩年後,他們便大婚,她才想起來,她不是小尾巴,她是謝冰。

上一世被他一劍斬殺,卻又沒有死透,最終還是死在了他麵前的謝冰。

至此,她開始了長達兩年的謀劃。

這一世,她知道了更多的線索,比如說她親眼看到了聖子是如何抹殺彆人的神誌,甚至冷血無情的將他的師父都變成他的信徒。

所謂信徒,已然失去神智。饒是靈肅大師身為聖子師父,也根本難逃厄運。

聖子的情,比清水還要淺淡,她又怎敢去相信他的姻緣和許諾?

更何況她早已知道,他本就無情無義,無心無肺。

心魔之事,阿九並不曾避諱她。

對於阿九來說,小尾巴是他一手養出來的,在他麵前,小尾巴通透、能輕易被控製。

亦或者對於阿九來說,小尾巴不過是他的所有物。

心魔的發作十分痛苦,他將自己鎖在院落中,忍受著折磨,而每次心魔發作之時,小尾巴都在他身邊。

阿九什麼也不說,隻是將她抱在懷中,沉默良久。

小尾巴當時知他痛苦,隻是柔聲安慰,卻並不明白所謂心魔究竟何事,為何每次心魔發作之後都找她撫慰。

現在謝冰明白,是因為聖子的心魔是她。

她赫然明白,上一世為何聖子要殺她。

不過是因為上一世,九霄亦是萌發了心魔。

上一世,謝冰喜歡上那個白頭發的小書生,她死纏爛打想要湊近小書生。

小書生一開始冷冷拒絕她,直至最後被她打動,兩人順利成婚。

他沒有足夠的喜歡她,所以他能毫不手軟地斬心魔。

一劍穿心,他殺了她,並且狠狠地旋轉劍柄,生怕她死不透。

他口中所謂的成仙,便是聖子歸位。

隻是沒想到謝冰沒有死透:她被顧莫念救了。為了複活南宮聽雪,顧莫念費了很大的代價,救活了本不該存在的謝冰性命。

聖子的歸位失敗,而從那裡,才是故事的開始。

心魔,原來是心魔。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成為聖子的心魔?

所有的猶豫,以及十幾年的溫情,都不足以留下謝冰離開的腳步,她太明白成為聖子的心魔後,她將會麵對什麼。

她太理智。

當她決定要逃離聖子的時候,近乎絕境的環境,給了她一線生機:

千燈寺是用來鎮壓鎖幽塔的存在,鎖幽塔下鎮壓的人物,對於千燈寺來說,並非是秘密,而是它的立身之本。

在一開始,謝冰就知道那裡鎮壓著冥君。

如何入手,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多年前,隔著深淵裂縫,她隱隱約約與鎖幽塔裡的冥君,取得了一絲微妙的聯係。

那是靈魂深處的牽扯與羈絆。

羈絆極為渺小,卻又在漸漸的壯大。

她坐在高處,遙遙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鎖幽塔,恍然明白了這冥君是何人:

她隻與一隻靈獸簽訂過主仆契約,那是一隻高大的黑色野豬,它給自己起名字叫小黑總管。

小黑總管的諸多異樣曆曆在目,謝冰很快接受了她的黑豬是幽冥冥君。

一日一日,她在最高處,遙遙望著鎖幽塔的邊界。

那是自由。

-

謝冰緩緩地開口:“聖廟的異動瞞不過冥界、魔界乃至各方勢力,這裡很快便會有人所來,你便是抓到我又如何?你始終要回聖廟。”

“難道,你要在此刻殺了我嗎?”

阿九凝視著謝冰,“你是在逼我殺你。”

謝冰搖了搖頭:“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若是想殺我,不會……不會想娶我。”

她曾經苛求九霄娶她,曆經兩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心願,聖子阿九,終於肯心甘情願娶她,可是如今的她,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福分”。

不論如何,眼下的聖子不會想殺她,最多是抓她回去囚禁,等待著有朝一日,斬殺心魔。

——這便是謝冰推測的聖子思維,所以她有一線生機。

阿九與小尾巴的目光對視,隻有這時的心意相通,他才能捕捉到一抹小尾巴的影子。

震顫轟隆隆,隔著結界傳來。

謝冰走在結界裡,始終無法突破那最後一層,然而佇立幾十年的黑塔,在緩緩地震顫。

四麵八方、無窮無儘的黑色鎖鏈,被扯的僵直。難以形容的,觸及魂魄之力在怒吼。

阿九的瞳孔驟然一縮。

“你跟冥君是什麼關係?”

“你究竟是誰?”

是誰?能夠有這樣的膽識和魄力。

是誰?能夠與早已死去幾十年的冥君,有如此強烈的羈絆?

是誰?成為了他的妻?

鎖幽塔不知道何時裂開了深深的溝壑,這麼多年來無人靠近鎖幽塔,竟然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這樣的巨變。

冥君不知積蓄了多久,僅僅一瞬間摧枯拉朽般,那黑色的塔轟然倒塌,連深淵裂縫都在瘋狂的震顫。

謝冰被震的左搖右晃,身形不穩,她卻微微笑起來。

她的聲音清淡柔和,是小尾巴熟悉的聲線,卻多了一絲從未了解的冷然,她並未回答阿九,而是輕喚道:“小黑。”

——小黑。

濃鬱的黑色幻化成了各種難以描述的形狀,天幕之下,倒塌的廢墟之上,有什麼正在凝結成形。

千燈界一直在顫動,當死氣已然無法控製之時,那一直平衡著的生與死,便自此崩塌。

——千燈界要碎了。

恍若世外桃源的千燈界裡,所有繽紛絢麗的花朵刹那間枯萎,無數黑氣從地下湧現,吞噬殆儘。

沒有世外桃源,從來都沒有。

阿九的眸光微微一斂,他的眸子是森寒的冷漠:“我給過你機會。”

修長的手微微一張,便輕易抓取無儘的銀色靈氣,轉念間,他便向著小尾巴而來,近在咫尺。

小尾巴的紅裙裙擺被風吹起,她立在生死之間。

她微微一笑。

一聲熟悉的“哼唧”,自身後而來。

在生死刹那間,一隻壯碩的黑豬將她馱起,飛了起來,飛向了崩塌碎裂的天地。

聖子的手落了空,他的瞳孔一縮。

那隻黑豬的身後是無窮無儘的黑色死氣,極為強大,難以忽視。

冥君,是與他幾乎相當的對手。

謝冰坐在小黑寬大的背脊上,她俯下身,圈住小黑寬大的脖頸,眼眶微微一熱。

十九年了,小黑。

十九年了,她終於回來了,小黑卻沒有任何變化……

一道低沉的、略帶著些笑意的聲音傳來:“你喊的這般急,隻能以小黑的形象與你相見。”

謝冰瘋狂蹂/躪小黑脖頸的手,微微一僵。

……對噢!小黑,不,不是小黑,現在應該稱呼冥君大人了。

謝冰尷尬的頓住手,緩緩的,緩緩的縮回手:“哈……原來你會說話的啊!”

糟糕,與冥君大人簽訂了主仆契約怎麼辦?

她是主,冥君大人是仆的那種!

-

崩塌的結界,震裂的大地,是匪夷所思的恐懼。

紅衣白發,恍若瘋狂,他飛向謝冰,而冥君身形閃錯,恍若鬼魅。

結界已然碎裂,世外桃源與避世之所早已不存在。

阿九不會讓心魔逃離他的控製,沒有人能搶走小尾巴,即便是冥君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