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戰況的凶險程度更勝剛才。
兩頭獅子龐大的身體在空中相撞,獅吼咆哮,誰也不甘心後退一步,它們並沒有打起來,脾氣一向古怪的大獅子咬著毛球,猛地轉身便跑,白獅緊隨其後,它速度極快,幾次衝撞到大獅子身上,要將毛球頂掉。
這一局最終是大獅子勝利了。
金獅咆哮著,“——吼!”
林言也笑著撓撓它的下頜,“厲害!”
這樣才對嘛,正值壯年的雄獅,沒事老在屋裡睡覺有什麼意思,青春,就是要激情澎拜。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戰況膠著不明。
草坪上獅吼不絕,不時爆發出憤怒的、不甘的、得意的不同吼聲,吼的原型為食草動物的神侍們惴惴不安,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一直玩到日落,天空被夕陽暈染成橘黃色,才分出勝負。
大獅子憑借出眾的體力身形優勢,將孫子兵法玩到出神入化,硬生生以一球之差,險勝白獅。
作為最後的勝利者,它邁著矯健的步伐,激烈運動後腎上腺素飆升,撲到林言身上,不住的舔他的臉頰、脖頸。
炙熱滾燙的鼻息灑在臉上。
它毛茸茸的大腦袋蹭著林言,隱晦的撒嬌,如許多年前那頭愛嬌的小酷獅一樣,褪去了幼年的外形,它總在林言麵前展現出王者風範,表現得獨立、自主、成熟,實際上與以前並無不同,還是那麼愛撒嬌,那麼霸道地要占據林言的一切視線。
林言溫柔的撫摸它,毫不吝嗇的捧著它的腦袋,親它的臉頰。
大獅子豎瞳眯起,舔舔林言的嘴唇。
“乾什麼呢?”林言拍它的腦袋,讓它收斂點,大獅子又不高興了,厚重的身軀虛虛壓在林言身上,眼眸一眯,硬是又舔了好幾口,才被惱羞成怒的林言拍著鼻子推開。
它悠哉遊哉地走到一旁趴下,懶懶吹著晚風,咬著口中的毛球玩。
林言好笑的看它一眼,再抬頭,卻發現白獅靜靜趴在不遠處,安靜無聲的望著它們,像一個看客,沒有貿然插入。
那白色鬃毛似乎被黯淡的天色照的不再明亮,它側身趴臥著,眼睛緩緩垂下,舔了舔自己酸痛的爪子。
傍晚的風吹的涼爽。
林言臉上的笑意未褪,忽然
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很深的孤寂。
那是神明,與這世間一切格格不入、無法相容的孤寂。
*
這天深夜,準時前來林言書房的神明一頓。
屋內點著兩盞油燈。
書桌上擺著一個毛茸茸的毛線球。
球球是白色的,外層兩處供撕咬的皮質則是粉色。
祂淡淡的看了一眼,收回視線,一如往常般平靜的坐著。
桌後響起一聲笑。
林言托著腮,隨手拋起毛線球,看著對方純金色、不加掩飾的專注目光,“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是何物?」
“這個叫做毛線球,今天下午我用它和兩頭獅子玩了好久。”
「嗯。」神明頷首。
屋內陷入寂靜。
林言似乎也覺得無趣,隨手把毛球放回原位,隻是他實在不小心,毛球半邊立在桌上,另半邊則懸空,一陣風吹過,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
神明微微抬眸,林言也在這時起身,皺眉拿著一張紙,離開書房,隨口道:“我好像拿錯名冊了,回趟臥室,你在這坐著吧。”
他走後,書房便徹底沒了聲音。
神明平淡的移開視線,端莊華貴的黑袍襲地,與祂濃墨般蜿蜒的長發相襯,祂伸出衣袖的手腕蒼白、瘦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一陣狂亂的風吹過。
這隻養尊處優的手輕輕搭在晃動不安的毛球上,定格住它的身形。
神明垂眸站在書桌前,幽幽的燭火映照出祂俊美虛幻的麵龐,祂安靜又沉默,將毛球放到合適的地方,收回手,轉身——
林言倚著門扉,狐狸眼彎彎。
“喂,獸神大人,偷偷乾什麼呢?”
神明眸色一頓,沒有被抓包的無措,隻是道:「它要掉了。」
“是嗎?”林言恍然大悟,透過他的身體往後看,點了點頭:“哦,我還以為怎麼了……你覺得這個毛球好看嗎?”
「尚可。」祂說。
林言一笑:“神明也會撒謊嗎?”
眼睫一顫,黑發金眸的虛影抬起頭,安靜的站在原地,看著林言一步一步走向前,仰頭看著他。
祂罕見的大腦一片空白,神情不變,心底卻在想,被發現了。
果然,林言那麼聰慧,又怎會被祂騙過。
腳步聲停下,林言在距離祂很靜的地方看著祂。
“我再問你一遍,你喜歡這個毛球嗎?”他問。
四周闃靜,祂緩緩點下頭,「喜歡。」
林言拿起毛球,塞進祂的懷裡:“那就送給你。”
那雙輕顫的眼簾沒有抬起,站在他麵前,頂天立地、俯視眾生的神,此時無措的捧著毛球,像一個雕塑。
“你喜歡這個嗎?”林言伸出手,攤在祂麵前,“喜歡也送你了。”
神明終於抬起了眸,那雙寂冷、靜默的金色眼眸,此時依舊並無任何波瀾,祂看著林言柔軟細膩的掌心,緩慢的說:「林言,你並非此間人。」
林言愣了下。
神明溫柔的注視他的掌心:「你並非貓言,也並非這片大陸上的任何一個生靈。因為與神的命運交纏,所以才會來到這個世界。」
「我看不見你的過去,也看不見你的未來。」
這片大陸每隔千年,便會有異世人降臨。
他們的降臨帶著鮮血的腥臭、腐朽。
神明厭惡於投注視線。
那一天,祂一如既往的端坐於神座之上,平靜的觀望著獸人大陸的發展。
卻在大陸東南一角,瞥見一個虛弱的、小小的靈魂。
臉色蒼白的亞
獸人徒步走在危機重重的山林中,步伐踉蹌,形容狼狽。
又是一個異世人。
祂置身事外的看著,看著那異世人邊走邊咳,呼吸急促的扶著古樹,一點點體力不支的跪了下去。
鬼使神差的,祂垂了下眸,為那人送去一個包裹。
包裹裡是祂曾搜集到的藥材,為了不讓這包裹引起對方的警惕,祂甚至還親手為對方捏造了一段‘包裹是原身母父準備的’記憶。
接下來的幾天,祂一直心不在焉,看著那小小的人影走出山林,聰慧的混進城池,又在幾天後的正午,在無形命運的指引下,撿到了祂。
祂如願以償混到了這異世人身邊。
於是這一路,從城池、到草原、再到神殿,竟成了神明無邊無際的生命中,最充實的記憶。
神明不死不滅、不憂不懼。
每當千年浩劫來臨,舊神便會死去,新神即會即位。
祂是一個注定會死去的舊日神明。
「林言,」神明難得溫聲地問:「你的世界有神嗎?」
沒有得到回答,祂輕輕笑了下,這一笑宛如月光傾灑、春水消融。
「沒有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