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起居室角落,那裡有一個珍貴的透明玻璃盒。
盒子裡裝著一個小蛋殼。
白白軟軟的小蛋殼,是墩墩想讓爸爸看的。如果爸爸認不出墩墩,他就把蛋殼抱給爸爸看,這樣爸爸就能認出墩墩了。
晚宴即將開始。
路易從侍者手中接過一個小小的麵具,戴到墩墩臉上。
漂亮的羽毛麵具遮住眼周的皮膚,墩墩驚奇的睜大眼睛,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金色麵具襯得他下半張臉愈發可愛,白嫩的嬰兒肥、柔軟的小嘴唇,還有酷似路易的下頜線。
“陛下。”
勞倫斯收到侍者的消息,對路易說:“您該去致辭了。”
墩墩還在對著鏡子撥弄麵具旁邊的小羽毛,路易唇邊淺淡的笑緩緩收起,他抬起眸,眸色幽黑深邃,冷而克製。
君主的情緒不能為外界窺探,他神情沒什麼變化,捋正胸前的家族徽章,氣勢卻明顯從溫和轉為沉斂,道:“嗯,走吧。”
離開前,他和墩墩說了自己要離開的原因,墩墩很乖的點頭。門外的侍衛們守在左右,路易步伐穩重,眼瞼淡漠的垂著,再沒有屋內的溫和耐心。
君主本就是一個喜怒不定的帝王。
走在鋪有猩紅地毯的走廊內,他語氣平常,對勞倫斯說:“墩墩如果想出去玩,不必拘著他。”
“可是……”勞倫斯欲言又止。
“沒什麼可是。”路易道:“沒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貴,你們隻需要保證他的安全。”
“是。”勞倫斯道。
獅鷲軍親衛們也道:“是!”
跟在路易身後,勞倫斯還有點回不過神,希望今天彆有不長眼的,敢對皇太子殿下無禮。
以路易對墩墩的寵愛和看重,真要有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估計也離死期不遠了。
-
他們走後,二樓一時間安靜下來。
起居室內,侍者們隱身般藏在角落,不敢出聲,怕擾了小殿下的清淨。
墩墩還在照鏡子,摸麵具旁邊的毛毛。
他情緒一直懨懨的,直到遇到新事物,才稍微提起些興趣。
不過玩了會兒麵具,就又低落下來。
……想爸爸。
好想爸爸。
抿了抿唇,墩墩跑到角落,把玻璃盒裡的小蛋殼抱出來,小心的摸摸蛋殼,生怕把蛋殼摸壞了,到時候爸爸就認不出墩墩了。
月色下,珠白色的小蛋殼泛著瑩潤的光。
某一刻,墩墩忽然感應到什麼,倏地的站起身,狹長的眼睛睜圓,牢牢盯著陽台,又過了幾秒,墩墩好像確定了什麼,馬上推開陽台的窗戶,迎著小雨,抓著欄杆,探著小腦袋往下看。
“小殿下?”
“小殿下危險!”
侍者們連忙跑過來。
墩墩卻不理他們,下雨的皇宮四處都蒙著的雨霧,霧氣四散,夾著冰涼的小雨點,偌大的後花園內,一條通往宴廳的石板小路上,不時有侍者、守衛來回走動。
此時此刻,那條石板小路上,四周簇擁著盛開的豔色花朵,綠化叢修剪整齊,一道人影慢慢走著,撐著黑色的傘。
隨著一陣冷風吹過,那傘簷微微偏斜,露出半張熟悉的麵龐。
青年身段清瘦柔韌,濃發白膚,嫣紅的唇不笑自含三分笑意,狐狸眼上翹,似一條墨線細細勾畫而成,撐傘的指骨很白,白的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穿著最為簡單的襯衫西褲。
褲腿濺著水,顏色較深,一點梳妝打扮的痕跡也沒有,相反,眼睫細密纖長,微微垂斂,有種說不清的懶散閒適。
就這麼走到後門口,一名侍者茫然地看看他,猶豫著遞出麵具,沒管他要邀請函。
門開,斜斜的、亮色係的昏黃光影灑出。
青年收傘,踱步走入殿內。
……
“小殿下?小殿下?”侍者們終於跑到墩墩身後,不等他們慌亂的說話,墩墩忽地往屋裡跑,他小動作分外靈活,眼瞳亮晶晶的,仿佛映出了閃爍的星光。
“小殿下?”
門口的獅鷲軍們也一臉茫然,看著推開門,拔著小腿跑出來的人影。
墩墩小小的心臟裡充滿了驚喜、快樂,他使儘全力的奔跑在走廊上,頭發亂了、小製服也亂了,唯有臉上路易爸爸給他戴上的麵具沒有亂。
……爸爸。
是爸爸!
他在獅鷲軍的保護下,一路順暢的跑出後殿,經過長長的後花園,小臉被雨風吹的冰冰涼涼,泛著淺紅,儘管如此,也澆滅不了他心裡的迫切。
小軍靴踩在水坑裡,啪啪噠噠,濺濕了自己的衣服。
到了後殿門口,守在此處的侍衛立即為他拉開門,獅鷲軍們沒有闖進去,等墩墩進了大廳,自有君主安排的人在暗處保護。
踏進大廳,墩墩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巨人國。
到處都是裙擺、人影。
他隻到大家的膝蓋,小小一隻,像誤闖人類世界的小貓咪。
“感謝諸位撥冗出席今晚的皇宮晚宴。我是路易·範維斯。帝國建立已有百年,每年四月底,皇室都會舉辦皇室宴會,皇室晚宴並非朝會、儀式,隻是一項與諸位共同參與的晚會……”
低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朵。
墩墩下意識看過去。
假麵舞會的燈光不亮,最中央懸掛著的水晶吊燈熄滅著,牆壁上嵌著昏黃的小壁燈,壁燈灑出昏黃溫暖的光影,烘托出舒適愜意的氛圍。
殿內撤下了長桌、香檳塔。
最前方的平台上,君主身姿筆挺端肅,站立其上,深色製服使他氣度雍容,語調沉穩而有力,所有人都沒有貿然走動,而是安靜的聽著他的致辭,以示臣服與恭敬。
君主致辭仍在繼續:“在這裡,沒有君主朝臣之分,沒有貴族平民之分。今年,皇宮內廷決定采用假麵舞會的形式,讓更多社會人士得以參與進來……”
墩墩開始走動,他有些害怕人多的地方,但為了爸爸,他深吸一口氣,握緊小拳頭,從各位女士、先生們身邊經過,仰著小腦袋,仔細看每一個來賓。
路易爸爸的聲音就在耳邊,這讓墩墩升起不少勇氣。
他沒有出聲,但還是小範圍的引起一些騷.動。
“哪裡來的小孩子?”
“是啊,誰家參加晚宴還把孩子帶來了。”
“馬上就該開場舞了吧?”
“不確定,路易陛下連續很多年沒有跳過開場舞了……以前他的舞伴是安娜皇後(路易母親),自從安娜皇後病逝,路易陛下已經很久沒有在公開場合邀請舞伴了。”
“誒?你們快看,克萊克家族那個男人開始動了。”
墩墩暈頭轉向的在人群裡走動,各種香水的味道浮在鼻尖,他蹙著小眉頭,忍了又忍,還是小小的打了個噴嚏。
“啊切。”
噴嚏打完,他晃晃暈乎乎的腦袋,忽然聽到一聲笑,很輕,清雅散漫。
“小朋友,你還好嗎?”
墩墩呆呆地扭過頭。身影緩緩蹲下來,青年倚在角落裡,戴著金色麵具,隨手將紅酒杯撂到一旁,濃墨般的眉眼在昏黃燈光的暈染下,一點點變得清晰。
他蹲下身,眼神溫暖而柔和,充滿寵愛。
找到了自己其實也一直在找的小小人影,含著笑,說:
“墩墩啊,是在找爸爸嗎?如果不是的話,爸爸會很傷心哦。”
“至此——”偌大安靜的殿內,君主致辭已到結尾。路易的聲音沉而內斂,如低緩的大提琴,好聽卻又格外淡漠,不帶任何有趣的、場麵式的情感,“皇室宴會正式開始。”
“時間寶貴。祝各位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擴音話筒收錄折紙時的細微摩挲聲。
君主折起致辭,站在高台上,感受到一陣騷.動,他抬起眸——
克萊克家族的家主微笑著,看著身邊勇敢邁出步伐的人影。
一動不動的人群中,青年一直走到高台下,眉目含情怯意,掩在銀色麵具後,有種獨特的、不諳世事般的純潔氣質。
他聲音又細又顫,緊張的垂著眼眸,像鼓足了勇氣,抬頭問:“陛下,今晚您會跳開場舞嗎?”
開場舞,一般都由皇室成員跳。
路易已經很多年沒有在這種場合裡露過麵,大多時候是長公主代替他跳完舞,熱個場。
西瑞亞沒聽到拒絕,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年年都有公子小姐問陛下這個問題,一般不過三秒,陛下就會拒絕。
但這一次,陛下居然猶豫了。
果然是因為他嗎?
西瑞亞壓下心底的竊喜,麵色酡紅,惹得不少公子哥頻頻看向他,他仿若無覺,繼續問:“陛下……您會跳嗎?”
依舊沒有回答。
西瑞亞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其他人也從剛開始的震驚,變成現在的疑惑。
什麼情況?跳不跳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陛下在沉默什麼。
前排的貴族們打量著君主的神色,卻發現君主根本沒有看西瑞亞。
燈光晦暗,遮住路易大半神色,他們無從循跡,隻能竊竊交談著。
“陛下在看什麼?”
“是在發呆嗎?”
“這種場合……麵對這麼一個大美人都能發呆?”
“美嗎?沒多好看吧。”
聽著這些交談,西瑞亞心突然跳的很快,一種不受自己控製的預感升起,空前的令他警惕。
不對勁!
他猛地抬頭,不同於普通人類,身為人魚,他的視力很好,循著君主的視線看去,他看向一個角落。
……
四周的噪雜扯回了一些林言的注意。
林言蹲在光線暗淡的角落,抱著懷裡揪著自己衣襟,掉著眼淚的墩墩。
墩墩小小一團,還沒彆人的膝蓋高,小身板哭的一抽一抽,可憐死了,雪白的腮邊粘著眼淚,薄薄的小鳳眼也滾著淚花,埋在林言肩膀上可憐的抽泣。
小奶音不時叫一聲:“papa……”
“爸爸在,爸爸以後再也不離開墩墩了,好不好?”林言心疼的很,眉心蹙著,抱緊了墩墩,撫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
四周亂起來時,他下意識先遮住墩墩沒戴麵具的臉,不讓彆人注意到墩墩的長相。
這是一種保護者的姿態。
隻是抬起頭,林言警惕的眼神,卻意外的撞進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深邃、幽沉。
如稠黑的夜,情緒在其中翻滾,一點也看不透。
高台之上的男人直直注視著他,目光如鎖定的牢籠,密不透風。他緩緩邁開步子,優越挺拔的身軀包裹在製服下,似一頭蟄伏的、不動聲色地野獸。
走下台階,他一步步穿過人群,神情淡漠卻又令人心驚,所有人都愣愣的,下意識後退一步,為他留出走動的空間。
一直到發現他走向的目的地。
——那是一個角落。
角落裡,蹲在地上的青年抱著一個孩子,戴著金色麵具,看不清神情。
君主就這麼朝著他們走去,陰影灑在他未帶麵具的側臉,忽明忽暗。
這一瞬,西瑞亞呼吸凝滯,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緊張到目眩。
難以置信的想。
——那不是,列車上那個青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