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她好歹是個大學生。
“我和你一起。”沐戈壁點了點頭,拉開抽屜,從裡麵掏出兩根鉛筆,和兩本信紙。
這是前幾天廠裡發下來的,用來給他畫繡樣的。
原主家裡存了不少,不過之前都是田雪在用。
兩個人一人占據一邊,開始認認真真的練字,沒辦法,誰叫他們能看得懂,卻不會寫呢。
姚家這邊一片歲月靜好,鄭家那邊卻是鬨翻了天。
鄭晴晴自從回來後,就將自己關進了房間,早上的時候還能聽見她的哭聲,到了下午,裡麵就沒了聲音。
剛回來時文秀還去門口敲門詢問,卻被鄭晴晴用枕頭砸了門,直接喊了一聲:“滾。”
於是也躺到床上去氣地直揉心門口。
她雖然和鄭國華雖然是二婚,可她好歹也是鄭晴晴正兒八經的二嬸吧,這麼些年了,她給鄭國華孩子都生了兩個了,結果這鄭晴晴越大越不討喜,不僅對她沒有尊重,更是對她喊出‘滾’來。
自從她嫁到這個家裡來,一直勤勤懇懇的伺候老的,伺候小的,結果一個個的都不領情。
她也算是看清楚了。
這個家裡就從來沒看得起她過。
想到這裡,眼淚又流了下來。
“媽。”鄭妮妮一進門就看見文秀在哭,連忙走到床邊:“大姐又說你了?”
文秀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趕緊坐起身來:“這事兒你彆管,你快回去躺著,千萬彆叫你爸看見了,等你大姐下鄉了,你再起來。”
鄭妮妮眉心不由蹙起:“媽,不如我也去報名下鄉算了,反正早晚都得去。”
“雖然都要下鄉,但地方是有區彆的,難不成你還想伺候她?”文秀橫了一眼女兒,下床穿鞋,一路將她拖到旁邊的小房間,將她壓回了床上,自己則是坐在了床沿:“我伺候她也就罷了,沒道理你也得伺候她,都是老鄭家的女兒,憑啥她就耀武揚威的?”
想到這些年因為老大家的幾個孩子,她受的那些罪,就忍不住的咬牙。
“你也彆傻。”
文秀拉住女兒的手:“鄭婷婷都沒下鄉呢,哪裡輪得到你。”
鄭婷婷是鄭國華和前妻唯一的女兒,當初鄭國華的前妻難產過世,孩子餓得哇哇哭,她正好被氣回了娘家,孩子也沒帶回來,漲奶的難受,便主動喂了兩回,誰曾想,鄭國華竟然上門來主動要求和她結婚,還說一旦結了婚就去縣城裡生活。
比起鹿家那個令人窒息的環境,自然是文質彬彬的鄭國華更叫她歡喜。
於是也沒通知鹿家,她帶著兩身衣裳,一床被子,就同鄭國華扯了證,結了婚。
到了城裡後,先是喂大了鄭婷婷,又在第二年生下了鄭妮妮,因為生孩子太密集,好幾年都沒懷孕,一直到鄭妮妮六歲那年,她才生下了鄭國華唯一的兒子鄭長俊。
按理說,鄭婷婷是她親手喂大的,總該有些感情才是。
可文秀每次看見鄭婷婷,就想起那個被她扔在鹿家的女兒,對那個孩子,她沒有愧疚,有的隻有深深的厭惡。她總想著,若她沒有生下那個孩子,她就不會因為生產太密集而傷了身子,就不會因為沒有兒子而覺得低人一等,從而處處討好,以至於自己在這個家裡生活的格外卑微。
“二姐說她要考文工團呢。”鄭妮妮垂下眼瞼,神情中滿是落寞。
“就她?”
文秀不屑的嗤笑一聲:“她是會唱歌還是會跳舞?什麼都不會,長得還隨她親媽,五短身材,上半身和下半身一樣長,文工團眼瞎了才會要她。”
“那我也不行了。”
鄭妮妮的個子也矮,隨了鄭家人,但身材比例不錯,長得融合了文秀與鄭國華兩個人的特點,臉蛋圓圓的,眼睛又黑又亮,看起來格外的清純可愛。
但再可愛也沒用,個子首先就不合格。
“怪我。”
文秀心疼的揉揉女兒的腦袋:“沒把個子傳給你。”
反倒是她那個不要了的丫頭,據說長得和她十分像,身高腿長,甚至比她當年還出色幾分。
“等晴晴下了鄉,媽就去給你報名,你放心,媽還是有點老關係的,到時候肯定不叫你委屈。”文秀意有所指的拍拍鄭妮妮的後背。
鄭妮妮張嘴剛想說話,就聽見外頭傳來說話聲。
“文秀,妮妮今天好點兒了麼?”是鄭國華的聲音。
“咳咳,爸,我還是有點兒頭疼。”鄭妮妮趕緊咳嗽兩聲,然後揚聲回道。
鄭國華不疑有他,鄭妮妮病重的那一晚,是他親自送的醫院,大夫還把他訓了一頓,說他太不關心孩子,再拖兩天就要燒成傻子了。
鄭國華也不進門,就站在門口,揚了揚手裡的飯盒:“正好供銷社有魚湯供應,我就打了三份,正好三個孩子一人一份。”
“欸,怕是冷了吧,我去灶上熱一下。”
文秀抬手擦了擦眼淚,一副想要極力掩飾卻不小心被看見的模樣。
“怎麼了?今天誰又給你委屈受了?”鄭國華拉著她出了房間,臉色有點嚴肅:“我都說過多少回了,彆在孩子跟前哭,本身妮妮就病了,你再一哭,你這是誠心叫妮妮跟著著急。”
文秀愣了一下,隨即垂下頭。
她沒反駁,而是淚水又決堤了。
鄭國華還就吃這一套,雖然麵上還是不耐煩,動作上卻已經輕柔許多,帶著她回了房間,再三追問下,文秀才將自己受的委屈一長二短的講給他聽。
聽完後,鄭國華點了支煙,愁眉緊鎖的坐在床邊抽煙:“你是說,她回來就進了房間,到現在都沒出來?”
“是啊。”
文秀點點頭:“感覺心情不大好,不過,她今天不是同林家那個小子出去的麼?”
“我去問問去。”
鄭國華掐滅了煙,起身就上了樓。
文秀站在樓梯口,聽著鄭國華敲鄭晴晴的房門。
很快,房門開了,鄭晴晴兩眼腫的像兩個核桃似的站在鄭國華麵前:“二叔,林紅兵和我的事不成了,怎麼辦,再過幾天我就要下鄉了。”
“你們倆不是都出去好幾次了麼?”鄭國華問道。
鄭晴晴垂下頭,她怎麼敢說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導致婚事告吹。
她甚至不敢讓鄭國華去林家問個清楚。
鄭國華一看,頓時氣了個仰倒,這個侄女兒平素但凡占著三分理,都能攪和出十分來,如今卻低著頭不說話,這婚事告吹,肯定主要原因在她了。
這樣一來,他連去林家的理由都沒有。
“怎麼辦?二叔,我不想下鄉……”
鄭晴晴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她的同學已經有人下了鄉,給她寫的信裡,信紙都被淚水沁透了,滿紙都是對生活的絕望。
她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她得想辦法留在城裡。
“二叔!”
鄭晴晴見鄭國華不說話,突然大聲喊了一聲:“二叔你先讓婷婷和妮妮下鄉吧,反正早晚都是要下鄉的,我再緩緩,叫我再緩緩好不好?”
樓下的文秀一聽這話,頓時急了。
“晴晴,妮妮還病的不能起身呢,現在要是下鄉了,這不是要她的命麼?”
“那就讓婷婷下鄉!”
鄭晴晴瞪大了眼睛看向鄭國華:“反正我不下鄉。”
她捂著臉哭道:“二叔你可彆忘了,要不是因為你娶了二嬸,我爸早就是廠長了,就是因為當初……”
“行了,我知道了。”
鄭國華突然開口打斷了鄭晴晴的話,她回頭看向文秀:“先叫婷婷下鄉吧。”
“可是……”
文秀結巴了一聲。
“彆可是了,就這麼定了。”
鄭國華煩躁的又點燃一根煙,然後腳步重重的下了樓。
文秀愣愣的站在原地,等鄭國華下了樓後,鄭晴晴擦乾眼淚,對著文秀冷笑一聲:“這是你家欠我的,當初要不是你前頭那個男人去廠裡鬨,我爸早就是廠長了。”
說完,冷哼一聲,轉身回了房間,重重的摔上房門。
文秀整個人都懵了。
雙腿發軟的下了樓,魂不守舍的回了房間。
鄭國華一看就知道她也想到當年了,不由歎了口氣:“確實是我們對不起大哥,婷婷那裡……”
“婷婷也是我奶大的孩子,她和妮妮都是我的女兒,也都是她的妹妹啊,她怎麼能……”文秀突然嚎哭出聲,手指攥的緊緊的,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
這份慈母之心,叫鄭國華很是感動。
而文秀,卻是整個背脊都汗濕了。
這一次是鄭婷婷,下一次呢?
下一次豈不是就輪到她的妮妮了?
不行,她絕對不能叫這件事得逞。
“下鄉的事,你好好跟婷婷說,她向來最聽你的話。”鄭國華也知道這件事難以啟齒,但該說的還是要說。
“好。”
文秀低下頭,哭的肩膀都在顫抖。
鄭國華拍拍文秀的肩膀,長歎了一口氣,知青辦年初的時候剛下達的通知,一戶人家隻能留一個孩子在身邊,他們這一方麵的鄭長俊才十二歲,肯定是下不了鄉的,而大房那邊,最小的孩子才六歲,大的全得去當知青,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差彆。
鄭婷婷回來後,文秀就去找她去了。
回來的時候文秀一臉慘白,進了房門就吐了,然後就天旋地轉,躺在床上起不來身,一副傷心過度的不舍模樣,就連睡夢中都在呼喚‘婷婷’的名字。
鬨得鄭國華一整晚都沒能睡著,一直到天亮才眯了過去。
誰曾想,剛睡熟了,就聽見外頭傳來一聲尖叫。
緊接著,他們的房門就被從外麵一腳踹開了,踹門的是老大鄭國強。
“不好了,國華,婷婷割了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