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年前的人(1 / 2)

纖瘦少年的語氣平淡, 好似在閒聊日常,話語內容卻如驚雷,砸出一番漣漪。

“有我?”李雪聞顫抖的手大力捏住桌角,“這不可能!我對你毫無印象。”

他意識到自己語氣太凶了,緩和了些,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過去見過你,像你這樣特彆之人, 我不會記不住。”

白靈不作聲, 隻靜靜看著他。

這眼神讓李雪聞毛骨悚然。

一個想法襲擊了他, 他坐直身子, 遲疑的問:“或許你說的這位, 是我的胞弟。”

這正是白靈想引出的話題。

白靈眯起眼睛:“雪聞哥有弟弟?”

李雪聞輕輕點頭:“雙胞胎弟弟。”

這股回憶顯然是他不想回首的,可他又無比矛盾的想從白靈口中聽一些英年早逝的弟弟的往事。

他或許沒察覺到,自己露出了懷念又悲傷的表情。

白靈抿嘴:“對不起, 我不是有意引起你傷心事。”他垂下眸子:“因為那紙上提起了‘分/身’, 我便想起了一些事。”

他說,他是在林中遇見“李雪聞”的。

那片林子便是亂葬場“鬆鶴園”的亂樹林。

鬆鶴園因為一些原因廢棄已久,常常連續幾周幾個月不見活人身影,四處飄搖著孤魂野鬼。說來也奇怪,白靈不知道是鬼魂通病,抑或鬆鶴園確實詭異, 在鬆鶴園遊蕩的鬼魂均沒有生前記憶, 大多渾渾噩噩存活一段時間, 到了時間便轉世往生了。

而白靈印象中,謝崇森是第五個遇見的活人——前四個是公路車子拋錨了四處求救的旅客,結果走進發現這裡是荒山老林破墓園,不到一分鐘就嚇跑了。

這段鬼生記憶,白靈曾在飯桌上當做陳年老事說起過,大家聽完都是一笑而過。

可這次他重新提起,李雪聞心中警鐘大作:“等等,你不要告訴我,那四個旅客中有雪陵!雪陵他在一五年便死於意外……”

白靈輕輕問:“你為什麼一定確定,我見到的是李雪陵呢?”

李雪聞臉色發青:“因為我沒有經曆過公路上汽車拋錨。你待過的‘鬆鶴園’,我也隻從你口中聽說過。”

謝一海聽著也臉色不好:“小白弟弟,你是不是看錯了?上次你提起的時候,還沒說那四個人裡麵有雪妹,你再好好想想?”

對啊,李雪聞疑惑不已,如果那四個人確實有和他長相相似之人,為什麼白靈之前沒說過?

麵對投來的或不解或希翼的眼神,白靈斟酌語句:“如果我說,我是現在才意識到的,你們信嗎?”

他頓了頓,悵然的看向謝崇森,那雙眼蘊含的複雜情緒從未變過,讓他一如既往地能獲取使他心安的力量。

“不知是藥的功效,還是莊周夢蝶,我仿佛一瞬醍醐灌頂,三竅全開,好似之前我的言行、記憶、思維,都被蒙版玻璃罩住了——言不由己,思維膚淺,你們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用左手寫字,穿著不合身的鞋跑步,隔著三層麵具說話,用油紙包裹著的黯淡的火光……

“而我現在,終於獲得了‘我’完全的操控權。”

白靈一番解釋說的玄之又玄,措辭言不由衷,李雪聞卻能聽懂。

他重新審視這個渾身不自覺逸散著疏離貴氣的少年。

“就像成人回憶童年時期言行舉止的感覺,對嗎?”他緊緊盯著白靈黑白分明的沉鬱如星夜之眼,“你知道形態形成場理論嗎?”

李雪聞讓白靈閉上眼。

他沒說要做什麼,伸出一隻食指,緩緩向白靈額頭中央伸去——

白靈猛地一手抓住李雪聞手腕,並睜開眼,指尖距離額頭中央還剩兩厘米,並未觸碰到皮膚。

“你感覺到了,對嗎?”李雪聞笑笑,他指指自己的額頭,又指指白靈的,“鬆果體。俗稱第三隻眼,一般天賦越高之人,鬆果體越發達。”

人在進化成現在這模樣前,據說是有三隻眼的。一左一右的辨認方位,中間的辨認色彩,而進化後,第三隻眼隱去,退化為鬆果體,隻剩兩隻眼完成所有功能。

“沒人能講清這個器官和‘陰陽眼’的關係……我問你,陰陽是切實存在的物質世界嗎?能通陰陽的天師,究竟比普通人多了什麼?”李雪聞頓了頓,“發生的‘事件’也不是物質,但同樣地點經常多發墜機;聞所未聞的稀奇事發生一次便容易多次上演。路上偶爾瞥見一個紅衣服孕婦,後來便接連瞥見四五個甚至更多。

“我之前和你講過,古人砸顯示器,認為顯示器便是電腦運行中樞的原因,對吧?那麼,大腦真的是控製人體的中樞嗎?我們的意識,為什麼不是如雲網絡一般,集結萬千意識、共同運轉呢?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我能跨越自我意識,去觸碰他人意識呢?你有沒有覺得,與朋友、家人熟悉之後,對方不用言語,你就能意識到他下一秒要做什麼?雙胞胎、母子之前的意識,因為相處時間過長,波長相似,便能在一定程度上互相乾擾了。

“換一個例子,同一個教室的人一起解同一個人數學難題,波長近似,所以一旦一個人解出……即使沒有言語,剩下的人也接連解出了。”

白靈快速消化著信息,然後麵色愈來愈難看:“那麼我的記憶……”

“你是魂體嗎?你的三魂七魄全無,隻是一抹意識,而你的偽三魂七魄如今健全,接近了‘生前的你’,所以你的記憶開始回籠……”

白靈咬住下唇:“開始與肉體的我的記憶接近了。但問題來了,沒有記憶的我是否等同於肉體的我?找回記憶的我與肉體的我還能重合共存嗎?”

謝崇森突然出聲:“都是謬論。小白,你作為亡魂,早已沒有了肉體,並不存在你憂愁的問題。至於你現在記憶和言行回籠,應該是藥物問題。”

李雪聞還想繼續開口,卻被謝崇森一記眼刀刹住了聲。

李雪聞清清嗓子:“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小白弟弟,你說你見到了雪陵,或者我,但事實是雪陵身亡於三年前,我也沒經曆過這事情。我同樣肯定我沒有第二個弟弟,那麼……這三個條件擺出來,究竟是哪個的問題?”

氣氛一時靜了。

謝一海剛才已經聽暈了,他咕嚕咕嚕一壺咖啡下去了,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們會不會想太多了?你看,弟弟現在才想起來,肯定是時間久遠記不清當時的事了嘛,可以理解。”

語畢,他走向廚房,準備再泡一壺,卻聽李雪聞驚詫的一聲:“時間!”

就聽他激動的語無倫次:“小白,你好好想想,你見到這群人的時間是什麼時候?你……你究竟在鬆鶴園呆了多久?”

白靈長得嫩,自稱不到二十歲,幾人便下意識以為,白靈是剛死的新鬼了。

但人死魂散,白靈的容貌會定格在死去的那一瞬……白靈究竟在鬆鶴園呆了多久?距離見到那四個人,再到見謝崇森,或許真的有三年以上。

白靈自己也愣了。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鬆鶴園裡的時間幾乎是停滯的,無儘的日夜輪回,無儘的孤獨與冷清,四季在不懼冷暖下也界限模糊。

白靈總以為自己是新鬼,哪個新來的鬼問他,他都說自己是一年前來的——到底多少個一年前呢?

白靈住進謝家時,李雪聞和謝一海不是沒試著調查白靈的身世,但“白靈”是假名,又沒記憶,相同年齡去世的人太多了,實在無從下手。後來見白靈友好無害,這事便放在一邊了。

如果,白靈見到的真的是生前的李雪陵……

李雪聞的心好似被一隻大手攥住了。

如果問李雪聞對李雪陵的看法,李雪聞會毫不猶豫的說:他是我最想活成的人。

明明是雙胞胎,長相也一模一樣,性格卻截然相反。

李雪陵叛逆、直率,像長不大的初生牛犢,對什麼新鮮事物都有一往無前的好奇心。

就像謝一海一樣。

李雪聞總是想,我現在和謝一海關係這麼好,是不是有對弟弟長久不關心的愧疚在裡麵呢?說不清了。

所以,這樣不服管教、和李家畫風格格不入的弟弟,會叛逃李家,一聲不吭的出國留學,然後沉浸各種極限運動,每日醉生夢死、遊走生死邊緣,李雪聞一點都不奇怪。

但弟弟失蹤的消息傳來時,李雪聞此生第一次感到了天塌的感覺。

在此之前,他和弟弟關係並不好,甚至稱得上討厭。

作為長子,李雪聞必須接觸家族事務,學習人情世故,過早的將自己包裹進“李家太子”的泥殼裡;而李雪陵晚隻出生幾秒鐘,便可以肆意揮霍自己的人生。

李雪聞以為,他會給弟弟擦屁股一輩子,會站在陰影裡晦澀的羨慕著弟弟享受紈絝的人生。唯獨沒想過,弟弟,他的家人之一,會以這種形式離開他的生命。

接李雪陵遺體回國時,是一個陰蒙蒙的雨天。

父母的麵容仿佛老了十歲,趴在口中“沒這個兒子”“敗家子”的兒子的棺木上泣不成聲。

李雪聞沒有哭,但一年後的清明時節,他獨自去上香,空氣中飄灑著紙灰焚燒後的氣息,墓碑旁,卻有一隻小雛菊,倔強的鑽出了青石板的桎梏。

小小的白花被清明陰雨敲打的搖搖欲墜,他蹲下身,把小雛菊掐在了手裡。

“他……你還記得他,和什麼人在一起嗎?”

白靈垂眸:“三男一女。一輛越野車。時間太久了,我記不起穿著……應該是同學、兄妹之類,女孩年齡小。”

他歎口氣,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應該不是雪聞哥你。那些人見到鬆鶴園是亂葬場,驚魂萬分轉身就跑,若是道上之人,不會對墓園這麼大反應。”

他抱歉的對李雪聞笑笑:“可能是不相關的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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