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既在那隊伍裡,謝玉璋便不是身份最高的人,她隨著阿梅起身,喚了聲:“五哥。( .)”
“你也出來玩啦?”五皇子見她聽了他那日的勸,真的出來散心,很是高興,“景山也在呢。”
謝玉璋手攏在額頭遮著陽光看過去,果然她的表哥楊懷深也在那隊伍裡。
“二哥哥。”她喚了聲,“你們也出來遊獵嗎?”
五皇子一怔。
從前謝玉璋也管他叫“五哥哥”的,從那次魘著之後就改口叫了“五哥”。聽起來沒大錯,但當事人自己自然可以感受到,從前那股子親昵沒有了。
有著楊懷深做對比,那種感覺就格外鮮明了。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她馬上要遠嫁了。
五皇子沒放在心上。
楊懷深已經下馬,馬鞭扔給從人,大步走過來:“寶華。”
他細看她,見她眉目舒展,並無抑鬱之色,稍稍放心,道:“子義、輔誠他們送了幾匹涼州馬給我們,我們出來跑跑馬。”
既提到涼州,肯定跟李固他們脫不了乾係,隻是子義、輔誠又是誰?謝玉璋自然而然地向李固看去。
李固見她目光投過來,叉手:“臣字輔誠。”
李衛風忙跟著叉手:“臣字子義。”
謝玉璋恍然。
後來人們對李固隻稱“陛下”、“聖上”,謝玉璋是當真不知道他的字是什麼。
她抿嘴淡笑,問:“是李大人起的嗎?”
李衛風習慣性地正要回答,李固已經答道:“正是。臣出身微寒,蒙大人收為義子後方才有了字。”
李衛風睃了李固一眼,識相地閉了嘴。
楊懷深斜斜一步,插在了謝玉璋和李固的中間,擋住了二人的目光,笑道:“你們出來打獵嗎?都獵到了什麼?”
謝玉璋笑道:“都是常見的,沒什麼稀奇的。正好你們幫著看看,怎麼吃才好。”
楊懷深也笑道:“烤肉要少吃,不然臉上生火疙瘩可不要哭啼啼。”
他與謝玉璋說笑著,見謝玉璋轉身,心裡鬆了一口氣。
那日大宴他就在一旁服侍父親勳國公楊長源,謝玉璋調戲李固他是親眼看到的。倘若是平日裡,此事定然會成為大家茶餘飯後一則小小談資以供消遣。不過那日皇帝親口答應將謝玉璋嫁到漠北去,這件事就被大家忽略過去,沒人再提了。
隻有楊懷深心裡疼痛。
又是托他照看,又是相贈玉牌,又是當堂調戲。寶華妹妹何曾對什麼男子這樣上心過,她一定是喜歡李固的!
這本是令人會心一笑的小兒女事,哪怕過些年各自嫁娶了,回憶起來也是少年少女時代一段甜甜的記憶。
可謝玉璋現在將要和親漠北,將要嫁給一個足以做她祖父的老頭子,這份小女兒初動的情懷便忽地令人悲傷了起來。
當時大家都在笑,隻有他和父親沒有笑。
楊懷深怕謝玉璋看到李固會傷心難過,才急急地擋在他們中間。但他望著謝玉璋的背影,卻覺得……表妹似乎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柔弱。
他心裡悄悄鬆一口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李固。卻見李固的目光已經轉開,正在和李衛風說話。
兩個人都沒事,如此,最好。
既都不是外人,兩邊乾脆合在一處。
弟弟妹妹們問起來,才知道哥哥們是因為前陣子得了好馬,特地相約出來跑馬。
李家人這些日子與人交往,用帶來的涼州馬做禮物。涼州騎兵名震天下,涼州馬功不可沒。珠玉寶石好得,好馬可遇不可求。這些青年郎君們得了涼州馬,早心癢得跟什麼似的,今日裡相約在城外跑了個痛快。
“說起來,我那匹烏騅馬……好像也是涼州馬?”謝玉璋忽然想起來。
這事五皇子記得清楚:“便是當年西北進獻上來的,內裡有兩匹小馬駒,給了你和安樂。”
那時候先太子還在,和現太子都分得了涼州馬,五皇子小上幾歲,沒分到,耿耿於懷了很久。
李固便轉頭去看那些馬。
謝玉璋告訴他:“是那匹四蹄踏雪的。”
李固看了幾眼,轉回頭告訴她:“養得太好了。”
阿梅坐在謝玉璋身邊,撫掌讚道:“是啊,那麼漂亮。”
謝玉璋卻對李固正色說:“你說的是。”
李固有些訝異謝玉璋聽得懂他的意思。
那匹四蹄踏雪的烏騅馬皮毛油滑光亮,肚兒圓肥,看起來似乎非常漂亮,的確京師貴人裡的馬大多養成這個樣子。但也隻是“看起來”漂亮而已,以李固相馬的眼光,未免養得太好太奢逸了,真到戰陣前怕要被彆的馬踏成肉泥。
李固也知道,養馬人未必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貴人的馬追求的還是個漂亮。
寶華公主又不必上戰陣,大約也是如此,因此他說完,把後麵半句“應該多跑跑”便含在舌尖上咽了回去,沒多說。
謝玉璋卻想,這位陛下從年輕時候就這樣話少啊。
訥於言而敏於行——這是後來世人對李固的評價。
她和他見麵的次數不多,也幾乎沒怎麼說過話。記憶最深刻的竟還是那句“太瘦了”。
謝玉璋下意識地一隻手圈住了另一隻手腕,握了握。嗯,現在還沒那麼瘦。確實從漠北歸來後,她身子一直病弱,沒有年少時圓潤的模樣了。
有時候自己從鏡子裡看到,其實也覺得太瘦了。
可他要真嫌棄她,為什麼最後在她彌留之際又會來屈尊降貴地親自來看她?
若真喜歡她,為什麼又那樣嫌棄她?讓她成為雲京人的笑柄?
謝玉璋忍不住睃了李固一眼。
那一眼正正落到青年的眼裡。
含嗔帶怨,眼波幽幽。決不是此時的少女能有的情懷,也不是此時的青年能理解的。
李固一呆。
謝玉璋彆過頭去跟阿梅沒話找話說。
仆從們端上洗淨的鮮果,清涼的泉水。
小女郎、小郎君們嘰嘰喳喳地取了。年長的郎君們隻笑吟吟地看著,差了幾歲,行止間便很不一樣了。
這其中最不一樣的當然是李七郎和李十一郎。
阿梅悄悄跟謝玉璋咬耳朵:“那個李十一郎挺好看的,就是太黑了。”很是遺憾。
雲京城流行麵如冠玉,儒雅風流的美。李固常年在西北之地風吹雨打,膚色微深,不符合時下的流行審美。
謝玉璋想起後來雲京人是如何追捧新帝這種膚色微深的健碩美,不由心下微哂。
正午日頭毒,貴人們都躲在樹蔭下,仆從們奔前跑後,很快把獵物變成了盤中肉食。
有人道:“哎呀,這是寶華射中的那隻兔子!”
又有人道:“寶華今天打到了三隻獵物,拔了頭籌呢!”
年長的這一群都詫異了,五皇子問:“寶華,真是你射中的?”眼神中全然是不信的意思。他們兄妹時常一起玩耍,他如何能不知道寶華的箭法如何?
五皇子卻不知,謝玉璋在漠北汗國生活了十年,騎術箭法都與此時大不相同了。
謝玉璋漫不經心地說:“運氣好而已。”
她的注意力其實都在李固身上,不免顯得疏離冷淡。但這些人都是平日裡與她玩得好的,都想著她即將遠嫁漠北,此時能不哭哭啼啼,還能大大方方地出來遊獵,已是不易了。也沒人苛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