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前世便能在此時遇到他, 如果前世此時便能得他這一諾……或許後來種種, 便都會不一樣。
謝玉璋的眼睛突然酸澀, 她扭過臉去, 以袖子遮住了臉。
她聽懂了。
李固的手在膝頭握緊。
她看似雲淡風輕, 可內心裡比誰都明白將要麵對的未來。否則, 何以對衛隊之事如此上心。
李固一點也不為自己向謝玉璋承諾的事感到高興,因為以他現在的能力, 能為她做的, 也就隻有這麼一點點。
屋子裡的氣氛忽然便沉重了起來, 在門口侍立的侍女們疑惑地向裡麵望了一眼。公主和將軍, 不知道為何忽然都不說話了呢。
謝玉璋忽地又轉回頭來, 眼圈泛著紅,情緒卻已經控製住。
“十一郎, 謝謝你。”這一次她不再矯飾,發自內心認真地說。
李固卻垂眸:“臣,不敢當。”
便在此時,屋外響起腳步聲, 王石頭來了。
李固抬眸去打量他, 卻見他麵相憨厚,比自己至少大個十歲往上, 是個三十上下的漢子。麵孔手掌都粗糲, 一看便知是出身不高。
“王石頭, 來見見李將軍。”謝玉璋招呼他, 又對李固說, “這便是我說的王石頭。”
王石頭不過一校尉,李固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將軍。王石頭忙給上官叉手行禮:“見過李將軍。”
謝玉璋也叫人給他看了座,說:“李將軍與我在京城便相識,適才提起你來,我已和將軍說好,這些日子請將軍指點你一二。”
王石頭忙又起身:“勞煩將軍了。”
李固一直在觀察他目光、神情,覺得他目光憨正,心裡放心了不少,頷首:“小事而已。明日你來尋我。”
三人便這麼說定,天色已晚,李固和王石頭便一起告退了。
晚上謝玉璋躺下,心裡全是盤算著在進入汗國領土之前,自己還能做些什麼。盤算來盤算去,發現無甚可做。終是閉上眼,沉沉睡去。
而李固回去之後,李啟就巴巴地過來問:“公主召你乾什麼?”
李固實話實說:“想讓我指點她的衛隊。”
“為何是你?”李啟勾著他脖子,斜著眼睛質問,“白日裡就想問了,她怎麼認識你?”
“大人命我和七郎交遊京城勳貴子弟,公主也與京城子弟一同冶遊,因此識得。”李固解釋。
“她叫你十一郎,這可不隻是識得吧?”李啟嫉妒地逼問,“我聽說京城貴女多風流,你們……”
“四郎!”李固忽然喝道。
他受李銘知遇之恩,在李家複雜的家事中,一直都是堅定地站在李啟這一隊,鮮少對李啟大聲,突然這一下子,嚇了李啟一跳。
“四郎未曾接觸過公主殿下,不知道殿下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不要亂說!”李固肅穆道,“殿下年紀雖小,卻心係家國,身為女子,卻勇於擔當。便是許多男兒,都不及她。四郎萬萬不要口不擇言,輕侮了殿下。彆的事我不管你,這事我是絕不同你說笑的。”
李固此時雖然年輕,還沒有後來做皇帝時的威勢,但在河西,在李家軍內部,他是公認的殺將,能止小兒夜啼。他嚴肅起來,李啟縱然是李銘親子,也忌憚。
李啟忙收了手,道:“看你,我就是隨便說說!”
心裡卻納悶,老十一突然發什麼脾氣?
晚間李固躺下,一直望著帳頂,心裡那股躁意又浮起來。
這份躁意,是在京城與寶華公主相識後才有的。他從前不這樣,從前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都很踏實。也一直都知道,自己隻要這麼走下去,總有一天會像義父李銘那樣成為人上人,跺一跺腳,整個河西都震動。所以從來沒有這麼躁過。
可現在,他焦躁於這個成為人上人所需要的時間太久,太久太久了。在這麼久的時間裡,他有太多的東西因為實力還不夠因而錯過。
王石頭很聽話,謝玉璋讓他跟著李固看看能學點什麼,他就真的跟著李固了。
李固與他相處半日,便把他這個人摸清楚了。底層起身,以前是個火長,頗長於細務。這有個好處,便他於軍務上不是門外漢。不過是因為屁股決定腦袋,他這屁股抬得太突然,到現在也還沒坐熱,所以腦袋跟不上。
一路上,李固讓他跟著自己,處處提點。
謝玉璋也把他叫去過,問他可有收獲。
王石頭連連點頭:“就以前知道,隻是擱在心裡模模糊糊,說不明白的事,這回全明白了。”
謝玉璋歎道:“你這是吃虧在沒有讀過書啊。”
王石頭摸著頭嘿嘿笑:“讀書,末將不是那塊料。”
謝玉璋道:“李將軍也沒讀過書呢。”
王石頭驚訝:“不是吧?他給末將講過兵書的。”
“他少年時父母雙亡,過得頗為貧苦,後來仗著身量高,虛報了年紀入了軍營。因為力大敢勇,被河西節度使李大人看中,認為義子,這才受了些培養。雖趕著識了些字,但讀書還是靠他自己讀的。”謝玉璋說。
她說的這些是李固做了皇帝之後,大家都知道的事。
那時的李固對她來說是高高在上的新朝皇帝,是能決定她命運生死的人。那些關於他的故事她聽到耳朵了,沒聽進心裡去。
可現在她給王石頭講著這些,那故事裡的少年忽然就生動了起來,栩栩跳躍在她心頭。
眉眼肅穆,唇角緊繃,手掌心都是粗糲的繭子。就算天生得力大些,想要練就一身殺陣武藝,也不知道要比旁的人多流多少汗,戰場上又多流多少血。
便是這樣,還不甘於隻是不做睜眼瞎,夜半挑燈,苦讀兵書。
“李固”這個名字,謝玉璋在舌尖翻來覆去的品味著,和從前的感覺全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