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將軍隻能含糊提點、公主隻能兜圈子說話。他們誰都沒法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要從一個丈夫那裡,去保護他的妻子。
這擱在哪都不是個正理。他們村裡有男人打女人的,他們鄰裡鄰居地頂多隻能勸一勸、攔一攔,可人家關上門繼續打,誰也沒辦法。因為人家是夫妻。
所以將軍和公主都指望他能自己想明白,結果……他這豬腦子沒想明白!叫馬建業一說,他猶豫了,險釀大禍!
王石頭雖然鈍了些,到底不是傻子。更何況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謝玉璋對他另眼相看,提拔指點,求得李固這樣厲害的人物教導他……這路上的種種,他和李阿大、錢富貴幾個兄弟反複琢磨,其實已經越來越接近真相。
公主,公主她,想用他取代馬建業!
可他今日,辜負了她!
王石頭額上冒汗,臉色發白。他吐的這一口血落在雪中,紅痕斑斑,令李固狂怒中稍稍冷靜了些許。
他握緊拳,蹲下抓住王石頭的衣襟將他揪起來,恨聲問:“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知、知道。”王石頭用胳膊抹去唇上的血,氣喘籲籲地說,“俺……末將,不應該不聽公主的話。”
李固一愣,問:“公主什麼話?”
王石頭道:“就、就今天白日裡,公主叫我去……”
他把白日裡謝玉璋的叫他過去叮囑的事說了。李固神情凝重,一再追問,逼著他回憶。王石頭慢慢地把當時的細節、謝玉璋的每一句話都完整地複述了出來。
李固隻覺得胸口沉得沒法呼吸。
她……她這年紀的少女,竟早早料到了可能會發生什麼!早早地為自己安排了!隻可恨所托之人辜負了她的期望!
是了,她原也沒什麼可用之人。公主護衛是從京畿兵營抽調,雲京八輩子沒見過血了,中央軍貪腐敗壞,早糜爛不堪。能有什麼好手?
否則她又何至於對王石頭這樣一個庸才寄予厚望!
李固揪著王石頭衣襟的手又向上提了提。王石頭甚至懷疑李固這個細微的動作其實是想扭斷他脖子的前奏,他隻是沒繼續下一個動作而已――他放開了手。
“起來。”李固站起來道。這片刻間,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馬建業更不行。他看得分明,那時候王石頭起碼試圖去攔,是馬建業阻了他。
沒有王石頭,謝玉璋將無人可用。
王石頭顫巍巍地站起來。
李固的腰刀“倉啷”一聲抽出來,刀鋒映著雪光月色,散發著冰寒冷酷的氣息。
王石頭背後一片涼意,以為今天要命絕於此。
李固卻並沒有殺他。
“王石頭。”他說,“這是我的刀。”
“我十一歲那年入伍,仗著自己長得高,騙他們說自己已經十四歲。入伍當年,我便跟著隊伍打漠北人了。我殺了人。”
“我從十一歲就開始殺人,到現在,已經不記得到底殺了多少人。”
“但我李輔誠想殺的人,天涯海角,也能叫他做我刀下亡魂。”
“王石頭,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此生,是寶華公主的護衛。你這一輩子,隻要做好一件事就行,就是保護她。”
“我曾跟你說過,任何人任何事於這一點衝突時,你隻能選擇公主。這個任何人,指的是公主之外的所有人。”
“包括她的丈夫、她的侍女、她親信的家臣,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懂嗎?”
王石頭臉色發白地點頭。
李固森然道:“我人就在河西。我曾在草原三百裡奔襲,便殺到王帳也不過是幾日的功夫。倘她有什麼不好,教我知道,便是你的死期。”
王石頭這一個多月都跟飛虎軍混在一起,其實已經聽說太過關於李固的鐵血傳奇。深知李固想叫人死,絕不是虛言。
王石頭又猛點頭,發誓:“若有那一日,不等將軍來,末將先自己抹脖子!”
李固盯著他,半晌,還刀入鞘。
“你這名字起得不好。”他說,“腦袋像石頭一樣。我給你換個名字。”
“此生,你忠於她一人,保護她一人。”
“我賜你一個‘忠’字。以後,你就叫王忠。”
王石頭道:“好,從今往後,俺便叫王忠。”
……
……
……
-----前世------
《前世:李固》
我生平有一恨事。
當年,我人明明便在那裡,卻叫她一弱女子依然為人所強。待我知時,已無可挽回。
此事耿耿於心中許多年,無法釋懷。
許多年後再重逢,她與昔日初見已判若兩人。我一直不敢思及她那一晚經曆的苦痛。
但我告訴自己,此生,決不強迫她。
我李固在一天,誰也不能再強迫她。
她既不願,我,便放手。
……
……
我錯了。
我原該強留她在我身邊,仔細照料,小心嗬護的。
或許,她便不會去得那樣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