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李珍珍的地方,謝玉璋和李衛風跟著李固往回走,走到長廊的一個岔路口他們停下了腳步。
若要離宮,從這裡走便是,並不需要跟著李固再去紫宸殿。
李衛風大聲道:“陛下,臣家裡還有事,容臣告退。”
李固道:“七哥去吧。”
謝玉璋忙道:“陛下,臣妾也……”
皇帝的目光壓過去。
“……也有事,先、先告退。”謝玉璋的聲音便越來越低。
餘光瞥到李衛風毫無義氣,大長腿甩開人嗖嗖嗖地就走沒影了。
剛才明明還跟在一旁的福春和仁堂且膊恢道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仁堂欽饃臒齬礱壞募寄苄揮耔耙彩鞘分無奈。
如此,此刻這長廊岔路口上,竟隻有她和皇帝了。
在皇帝的視線威壓之下,謝玉璋目光投在地上,輕聲問:“陛下還有何吩咐?”
皇帝卻喚道:“謝玉璋。”
通常被人連名帶姓地叫,都不是好事。謝玉璋抬起頭來。
李固走到她身前,負手而立,低頭看著她。皇帝的氣勢便壓了下來。
“以後,有話直說。”他盯著她說,“不要與我耍手段。”
謝玉璋歎氣:“陛下生氣了?”
李固道:“君子當坦蕩蕩。”
謝玉璋道:“我不是君子,我隻是個女郎。”
“在草原上,男人們若想得到什麼,隻要手裡有刀,便敢去搶。”謝玉璋道,“可女人不行,我隻能迂回周旋。”
李固道:“你已經回來了,此是雲京,不是那茹毛飲血之地。”
謝玉璋抬眼:“可我要麵對的是皇帝啊。”
李固盯著她的眼睛。謝玉璋的眼睛長且嫵媚,眸子清亮,瞳眸深處有光。
她道:“皇帝坐擁四海,理所當然覺得自己該擁有一切。我要怎麼去跟皇帝說‘我不願’呢?”
李固問:“你,信不過我?”
“八年了。”謝玉璋苦笑道,“陛下當年與我,不過些許少年男女懵懂之情。再見麵,天都已換日。陛下卻對我期望這樣苛刻?”
她垂下目光,道:“我沒有人可以依靠,更不能一力降十會,所以我隻能弄手段。”
李固蹙眉,凝視著她。
“因為,我不敢揣測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謝玉璋的聲音輕飄飄,“但我知道,當年送親路上,我的將軍……絕不會強迫我。”
“我在草原的時候,也曾幻想過,或許有一天,我的將軍就會騎著馬來接我,帶我離開蠻荒之地回家去。”
“可是雲京亂了,老可汗死了,沒有人來接我。”
好似,一絲風都沒有,空氣凝固似的。
謝玉璋的聲音那麼輕,每一下卻都像鼓槌擊在李固的心頭。
“我隻能靠自己。屠耆堂和烏維都想要我,屠耆堂其實更強些,可我有預感,大趙存不久矣,我遲早將失去‘趙公主’的身份的保護,所以我選擇了烏維。”
“我不能淪為什麼人的妻子,我必須做可汗的汗妃。我頂著這樣的名分,才能攏住自己的人,我的人不散,對外,我才能不受欺辱。”
“這都是一步步算出來的,我有時候焦慮得會夜半驚醒,想著下一步又該怎麼辦?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我是回來了,可將軍已經是皇帝了。百官們雖也稱讚我的功勞,可他們看我的目光和草原上的人其實也沒多大分彆,臉上都帶著男人的笑,都覺得皇帝會把我收入後宮裡去,覺得我的位置該在那裡。”
“我原也是惴惴不安的,也是想低頭認命的。可陛下……陛下卻讓我做了公主。陛下踐行的,是當年將軍說的話。”
“我的膽子就大了,我決定賭一把。”
“我賭我的將軍還在,我賭他,還願意護我。”
“給我膽子的不是彆人,是陛下呀。讓我賭贏的也不是彆人,是我的將軍呐。”謝玉璋抬起頭來,笑道,“陛下卻因此生氣,真是太小氣了。”
李固的手緊緊握成拳。
“玉璋,”他道,“彆哭……,彆哭。”
他抬起手想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卻忽地頓住,看向了遠處。
謝玉璋便知道彆處有人,她用袖子拭去眼淚,轉身――隔著庭院,另一條回廊上,崔賢妃、鄧淑妃正怔怔地望著這邊。
見她看過來,她們醒過來,不失風儀地向皇帝遙遙行禮,帶著她們的侍女們走過去了。
看那方向,應該是兩個人聯袂去見貴妃。
少年與少女,和親公主與送親將軍的夢,因她們二人的出現被衝擊潰散,湮滅於風中。
一個轉身,將軍已成了皇帝,趙公主作了穆公主。
皇帝說:“玉璋,我再問你一次,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永寧公主仰起臉,道:“孀居之門是非多,我想要陛下的庇護。我是不會讓彆人欺辱我的,隻是雲京多權貴,我沒有父兄可以倚靠,隻能倚靠陛下。”
“可。”皇帝的麵色很冷,說,“但有事,你隻管護住自己,其餘的,有我。”
永寧公主屈膝行禮。她的姿態優雅美麗,禮儀無可挑剔。
無論是在大趙還是大穆,她都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皇帝的心中,有什麼東西,悵然,又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