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將西山上的一處彆業給了謝玉璋。謝玉璋帶著嘉佑和林斐住了進去。
六月十九的晚上,李固來了。
林斐也不吃驚,因明日便是旬末休沐日,雲京到西山,快馬也不過就一個時辰。李固是什麼人,在河西可以千裡奔襲幾日幾夜的人,這段距離於他,說不定一個時辰都不到。
她告訴他:“剛用了晚飯,在園子裡。”
李固問:“怎地這樣晚?”
林斐道:“白日裡她沒胃口。”
李固問:“吃了什麼?”林斐說:“隻喝了一碗荷葉粥,一些清口小菜。”
李固皺眉,卻沒有馬上去見謝玉璋,說:“我洗漱一下。”
他騎馬而來,身上儘是灰塵。
林斐立刻安排了。等去見謝玉璋的時候,他已經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了。
謝玉璋躺在芭蕉樹下的躺椅上,似睡非睡。
當她被驚醒睜開眼看到李固的時候,隻頓了頓,便歎了口氣,問:“晚飯用了嗎?”
李固在一旁坐下:“路上用了。”
謝玉璋更歎氣,問:“帶胡進來的?”
李固道:“是。”
謝玉璋喚了侍女來:“去問問胡統領他們,想用些什麼,叫廚下去準備。再端碗粥過來,荷葉粥就好,開胃。弄些小菜。”
李固道:“不用。”
謝玉璋道:“路上能吃什麼?無非是乾糧。”
李固道:“帶了烙餅和熏肉。”
烙餅和熏肉,於平常人是不錯了,若行軍,也是一餐好飯。
可他是皇帝,於皇帝而言,這一餐粗糙得讓謝玉璋歎氣停不下來。
李固道:“怎麼老歎氣?”
謝玉璋道:“我在這邊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李固想起剛才她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的模樣,宛如那些頭發都白了老嫗,成日裡打著瞌睡,沒有精神。他的眼睛裡便寫滿了不信。
謝玉璋隻能告訴他:“真無事。我經曆過很多事,許多都並不比這回的容易,也都過去了。”
李固聽了,心頭澀然。
謝玉璋也沒法告訴他,她的人生經曆過兩世,看過謝家村血流成河。今生,怎麼都不能說比前世更差。這幾天在西山,她已經漸漸緩過那口氣來了。
“不過是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而已。”她說,“以前就很明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必須做什麼。便是討厭做的事,也告訴自己得認真去做,還要做得很好。”
李固沉默了一下,問:“討厭做的事都是哪些?”
謝玉璋含笑不語。
李固眼神微黯,問:“包括我嗎?”
謝玉璋輕搖團扇,道:“一開始是包括的。”
李固問:“一開始?”
“是呢。”謝玉
璋回憶道,“回到雲京見到這個人,和記憶中不太一樣呢。倒和草原上那些人差不多了。坐在高位上,可以予我華麗衣衫,予我珍珠寶石,便理所當然覺得可以擁我在懷裡,讓我為他解衣裳了。”
這話直白地說出來,李固這樣的城府,都覺得後脖子發燒。因他當時的心態,實在是被謝玉璋說中了七七八八。隻強撐著道:“是你先撲上來的。”
謝玉璋團扇遮著半張臉:“是啊,要我脫的衣裳都替我準備好了。我去見他的一路上,很是醞釀了一番情緒呢。說起來,當日發揮得著實不錯。”
那一日謝玉璋完全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李固想起來,後頸燒得更厲害。
謝玉璋輕輕一笑,指甲掐著團扇的硬邊,順著那圓一點點捋過去,緩緩地、懶懶散散地道:“我呢,十四歲便開始與男人周旋了。對於男人,大約懂得比你後宮的人多那麼一點。所以常用這些小手段吊著你,卻又一直不從了你。實是我原就怕逍遙侯府有需要我救命的一日,我是想著,等到那一日再委身給你。畢竟我也沒有彆的可以與你交換的了。”
李固心酸,問:“後來呢?”
“後來就……如你所說,人心換人心吧?”謝玉璋道,“那天晚上你坐在我麵前,我就隻想哭。事到臨頭才覺得自己傻得可以,知道你斷不會為了我委身獻媚便做不對的事。更知道我若是把那話說出口,既侮辱了我自己,亦侮辱了你。總之,我說不出口。”
她抬眼,慵懶道:“隻我既那一日都說不出口,以後,你也彆想從我這裡再聽到那話。”
李固道:“我望你一輩子都不說。”
“也不用一輩子。”謝玉璋道,“我今年再過生辰,便是二十四了。再過個幾年,顏色消了去。你的後宮裡全是新人,入宮十五六,水蔥似的年紀。我這個人自然而然地便成了過去。隻你這人長情,相知一場,大約也不會刻薄我。我享著公主的待遇,吃穿不愁,見人不跪,大概一直都能過得挺舒心的。”
“相知一場”四個字,澆得人心裡又酸又軟。
這便是她想要的“以後”嗎?是多麼簡單就可以做到的事。
可李固嗓子裡眼發澀,就是說不出那個“可”字。
謝玉璋輕搖著團扇,等著他。
什麼也沒等來,粥來了。
白玉雕成的蓮瓣碗,碧綠的荷葉粥看著便清爽。
李固端起來,也不用調羹,小小一碗,仰頭
兩三口便喝淨了。放下碗,也不要小菜,揮揮手,讓侍女們都退下。
他繞過了這個話題,問:“在這裡要住多久?”
到底是不肯給她一個準話。因他說過的話,都得算數。
謝玉璋反問:“今年什麼時候行獵?”
李固道:“秋季吧。”
謝玉璋道:“今年也要拖到那麼晚嗎?”
李固道:“人太多,吵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