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過是兩家父母有點沾親帶故的工作關係。
見慣了、也見煩了這樣自作聰明的女生。
謝行再開口,眼底已經蓄滿了冷意。
“用謝雲川威脅我?”
“怎麼會!我隻是……隻是怕爸媽嘮叨。”女生見他目光冰冷收斂片刻,才繼續試探:“我們兩家的關係,這些你朋友都知道的。他們也總是叫我‘行嫂’——”
話至此,她忽然降了好幾個調:“但我怕你不高興,都說了讓他們不要叫的。”
像是經過了精確計算,聲音隨著音樂鼓點飄散到門口時已經被吞沒半句,落入裴芷耳中剛剛好隻到停頓前那句。
而後半句,口氣多麼委曲求全,多麼嬌弱惹人憐。
至少因著兩家的親厚關係,說得這麼泫然欲泣,謝行總不能沒風度地讓她公開處刑吧。
而她顯然錯估了謝行。
再怎麼惹人憐的語氣聽在謝行耳朵裡仿佛麻雀聒噪,擾人心煩。
他嗤聲打斷,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音樂鼓點聲中格外淩厲:“‘行嫂’?你怕是在做夢。”
***
出來得有一會兒了。
裴芷回卡座的時候,餘下三人都望了過來。
徐北注意到她手裡那把還在滴水的雨傘,問道:“出去了?”
裴芷不知道怎麼回答,心情還沒恢複常態,腦海裡時不時飄過那句——你怕是在做夢。
似乎不存在什麼現女友。
她緩神,對上三人:“……也不算吧。門口轉了一圈。”
好在在場三人都不是什麼會追根究底刨對方心事的人,裴芷剛坐下,就見池顏舉著手機越過大半張桌子向她示意:“今晚少出去,看到沒,剛查的黃曆。諸事不宜,切忌出行。”
今天出行還真是大忌。
靜遠和華江區分列在陵城斜對角上,中間甚至還夾著一個平央區,裴芷也沒想到一回國就能在這碰上謝行。
要不是手裡的黑傘還在淅淅瀝瀝淌水,她甚至以為剛才的短暫見麵隻是幻覺。
對方肅殺秋雨般冰涼的語氣盤旋在耳邊。
他的聲線一向清朗,透著少年人獨有的乾淨氣息,以往很少這樣壓著聲跟她說話。總覺得在齒縫間刻意壓抑著的不是聲音,而是在克製極為不穩定的心緒。
可是這傘,又怎麼辦。
一切好像回到了初識時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天氣預報報了好久說要下雨,天是沉,雨卻不見來。
夏日午後悶得連蟬鳴鳥叫都格外倦怠。裴芷怕趕上下雨,挑完照片匆匆從雜誌社回家,臨到小區門口,老天終於沒崩住,豆大的雨水倏地往下砸。
水泥地上暈開一朵朵水色蓮花。
電梯上行的空檔,她對著金屬鏡麵擦乾額前雨水,衣服是管不著了。
夏季穿著單薄,半邊雪紡襯衣已經沾了水潮乎乎貼在身上,好在已經
到家。
隻不過沒想到,門一開家裡居然有人。
裴忠南見她半身跟落湯雞似的,蹙眉:“你怎麼出門又不帶傘啊?天氣預報可說了好幾天了。”
裴芷不接話,反問:“您怎麼在家?今天台裡沒活?還是您翹班了?”
“沒去台裡。今天上學校給小孩兒講課去了。”
裴忠南在電視台工作,形象端正大氣,從幕後到台前再到幕後,乾了一輩子。現在還時不時受邀去大學講課。工作捎帶清閒,業餘生活越是豐富。
“哦,難怪這麼早回家。”
裴芷換完拖鞋進門,隨手從玄關櫃上捏過一根皮筋挽了長發,又解開貼近脖頸的第一顆金屬扣,露出凹陷著的精致鎖骨。
一轉身,動作愣生生停在了原地。
剛進門怪她沒仔細看,彎腰換鞋說的那幾句話都沒讓她發現家裡還多一陌生人。
男生,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
頭發黑,皮膚白,穿著套頭T恤牛仔褲,乾淨清爽的少年氣撲麵而來。就一雙丹鳳眼,眼尾拖得狹長,瞳仁墨色濃重,望進去能看出幾分超於年齡的成熟感。
不過長得倒是無可挑剔的好看。
此時對方的目光落在她下頜處,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還未完全斂去。
裴芷尷尬哦了一聲,摸摸鼻頭:“家裡還有人啊……”
不動聲色扣回金屬扣。
然後打著馬虎眼往洗手池走,心道不能帶壞純純的小朋友。
客廳傳來窸窣談話聲,估計是老裴帶回來單獨授課或是拿點什麼資料的,轉身又聽見書房的打印機嗡嗡開始運轉。
她對著鏡子用手指拎起由於濕透而黏在肩胛處的衣料,空抖了幾下。
一直到談話接近尾聲,估摸著人要走,裴芷才磨磨蹭蹭出來,剛好聽到老裴熱情慰問:“小謝啊,下雨了。帶沒帶傘?”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站在玄關口的男生目光若有似無朝她這兒送了一眼。
抿唇搖頭:“沒有。裴老師。”
“門口有,傘筒裡取一把。沒事兒,隨便拿。”
大概怕他不好意思,老裴端著茶杯朝她使眼色:“閨女,給小謝拿把傘。那麼大雨呢,你上回新買的那把夠大。”
裴芷心說上回那是遮陽傘。
男人活得不夠精致,覺得是把傘形狀的都能當一個用途使。
她踱到門口,從傘筒裡挑出一把樸素黑傘遞過去。
一遞一接間還聞到了對方身上木質香調的古龍水味。
很好聞,清晰綿長,也很適合春夏。
既然都到了門口,裴芷自然而然接過老裴的送客任務,手肘抵著門目送客人到電梯間。
男生單手拄傘,長睫半闔,突然開口:“姐姐,我加你個微信。”
“啊?”裴芷沒反應過來。
對方抬高右臂朝她示意:“這樣方便還傘。”
好像有什麼不對,又好像沒錯。
裴芷看著電梯數字順暢地往下跳動,一回身對上又泡了壺茶從廚房出來的老裴,忽然福至心靈。
對啊,老裴帶回來的人,他認識啊!還傘直接找裴忠南同誌不好嗎?!
轉天通過微信,又在雜誌社樓底下見到了他。
裴芷接過傘,發現傘褶子被整理得一絲不苟,像是全新的。
她笑問:“又不急著用,你下回見到裴老師直接還他不就行了?”
“裴老師平時忙,我怕打擾他。”
對方收起笑,認真看著她時顯得表情格外真摯。
裴芷抬腕看表,眼看時間快要下班,客氣道:“那你從哪兒過來?我這也沒事了,順道送你。”
“電影學院。”
陵城電影學院,老裴常去講課的地兒,在城市的另一端,靜遠區。而現在,倆人都在與之遙遙相對的華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