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郎大概能夠理解朝廷為什麼會嚴格管製銅, 卻不限製戰奴和非銅製武器及甲衣的使用了,實在是生存條件太險惡,來自野外的危險太多, 需要充足的戰鬥力來保障人們不受野獸和流躥野匪的襲擊。京郊附近尚且這樣,彆的地方可想而知。
他原本還想宿營野地,現在看看, 算了吧,住莊園多好, 有圍牆有院子,雖然莊園裡也有養野獸,但好歹有圈欄著,野外……真的不知道會不會睡到半夜被野獸拖走。
他想象中, 大貴族的莊園是上輩子的農家樂那樣的度假山莊, 山清水秀,土特產豐富, 上山抓鳥,下河撈魚,是個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好去處。實際上的大貴族農莊……就是臟亂差!
臟就不必說了,汙水橫流, 隨地大小便, 隨地潑臟水, 整個莊園裡沒有任何排水溝, 圈養動物的圈裡到處都是糞便, 也不見清理。圈很大, 於是裡麵的糞便就是這裡一堆,那裡一團,再被動物們踩來踏去,又蹭到毛皮上,那叫一個臟到人想吐。虱子跳蚤這些東西,更是能夠看得見地在奴隸們的頭上、身上、衣服上到處爬,看得裴三郎的身上都跟著癢起來了。
亂,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規劃,完全是隨心所欲地亂堆亂放,這要是沒有人領路,八成是會迷路在各種圈和各種奴隸住的茅草屋中。
他沒見識過呀,好奇心重,然後在低矮的奴隸房門口朝裡看了眼,就……人住的圈吧。
一個低矮的小屋子隻有一個乾草堆成的窩,窩裡鋪著破破爛爛的破襖子爛衣服,人就睡在稻草上變成了窩,除此以外,再沒彆的東西,換洗衣物都沒一件,不要說矮桌,坐的凳子都沒一張,唯有牆角放著幾把木製的、石製的、骨製的勞作用的工具。有做飯的陶甕,在屋外的屋簷下,不知道是他們自己燒的還是破窖裡撿的,又醜又破,用石頭堆了個小灶,那灶是什麼樣子的呢,小學時候,學校組織郊遊野炊,學生們自己在野地裡搬幾塊石頭堆成的那種。小學生們野炊的鍋都比他們的乾淨,鍋底都比他們的臉乾淨。
他們做飯不洗手,捏豆餅,臟兮兮的手就在豆餅裡捏,抓得那叫一個惡心。
莊園裡最好的房子,是主人巡視時住的,跟他之前在朝城的莊園差不多,稍好些的就是桌子坐墊要整齊點,不過,大概這裡主人常年不來,屋裡的獸皮都讓蟲蛀了,牆角還爬著大蜘蛛和他沒見過的蟲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毒,反正是被護衛長南戟一把骨製飛刀給釘死在了牆上,綠汁四濺。他掀開牆角的睡塌,那睡塌是獸皮鋪在稻草上,翻開稻草,他找到了一個蟲子窩。當時全身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於是,夜裡,裴三郎睡在了他的馬車上。
他的飯量很大的,一些飯量小的成年人都比不上他,晚上沒吃得下飯。
結果,入夜,管家讓人扛了個洗乾淨的女奴隸過來,說要給他暖床。
暖他妹喲,這麼臟的奴隸,他才八歲,這些人要乾嘛,禍害兒童嗎?
管家還用那種特彆惡心的樣子告訴他,會很舒服的,教他去捏人家的咪咪。十四五歲的女奴隸,放上輩子還才上初中。
裴三郎罵管家畜生。
管家笑嗬嗬地說:“我是畜生,我是畜生。”
裴三郎頓時理解貴族不要跟小賤人說話的規矩哪來的了,這管家真的是太惡心了。他叫來戰奴,把管家拉走了,讓他不準再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又再三叮囑護衛長和百夫長一定要保護好他,千萬彆離開他身邊,讓戰奴們就在睡袋裡睡到他旁邊,不要讓他被人偷走了。
他晚上也不敢睡覺,抱著匕首睡的。
小廝幾乎沒睡覺,守在馬車上陪著他,保證一定會替他放好哨,明天再補覺。
裴三郎出城一周,沒好好地睡過一場覺,也沒吃過一頓飽飯,沒有洗過一次澡,回城的時候簡直像難民,人都瘦了一圈。
他睡到半夜,被野獸嚎醒過,走到半路,他的隊伍被暗甲人和野人襲擊過。
那些人趁著他們在路上歇息的時候,藏在草叢中悄悄摸過來,從身後偷襲,把獨自出去噓噓的披甲人打暈了,等百夫長找到那披甲人時,披甲人都被扒光了,要是再晚點,就要被烤上了。
這要是換成他,早被嚇瘋了,那披甲人的心理素質賊強大,脫困後,光著身子,跟同伴們把那夥野人剿滅了,再穿回他的衣服,跟救他的人有說有笑地回來了,還跟他說沒事,就是後腦勺讓人打出個包。
裴三郎敬他是條漢子。
周圍的人就跟沒這回事的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習慣了,反正他沒習慣,他出去上廁所都顧不上好不好意思,身邊圍了一圈人,把他嚴密保護在中間,他再嗯嗯和噓噓。真的,先不說他身上裝的那些金子,就他這一身肉膘也很饞人。他把自己養得可好了,脫了衣服那叫又白又嫩又壯。
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把武課當成健身課上了。
他要跟他爹一樣勇武,跟他娘一樣彪悍。
為了壯膽,他在護衛長和百夫長以及周圍一群漢子的圍觀下,用他的狼牙匕殺了隻兔子,然後,他不想怕的,可怕不怕這東西,不是人能控製的。他假裝自己很勇武,但臉色煞白,心臟跳得有點失控,腿也有些發軟,最後是被護衛長抱回馬車的,還安慰他,“你是貴族公子,跟我們這些大老粗不一樣。”
裴三郎覺得大概是因為自己被養得太好,還沒太經過這個社會的毒打,承受能力……嗯,還有點沒辦法從文明社會跨越到這個野蠻社會。
總之,他去郊區看地,整得跟曆劫似的。
回到家就病倒了。
有點低燒,有點做噩夢,醫匠開的藥差點把他喝吐。
鎮國夫人買賣都不做了,守著他,差點把跟隨他出行的戰奴們全部暴打頓,隨身小廝被按住打了十板子。
他出去的見聞,真的很衝擊三觀。
那種聽說,跟自己直觀地見識到,完全不是一樣的。他上次出遠門,一路上有父親和兩個庶兄,還有武課師傅照顧,有什麼事情,他都是在車裡,他們在外麵處理的。他再害怕,內心有個依靠,鎮武侯那高大魁梧的身板就讓人很有安全感,每次有危險他都會過來晃幾下,會保護好他,他知道隻要不是突發意外,他都會很安全的,並且,有事的時候一定會有人第一時間出來保護他。
可他帶著隊伍去到野外,他甚至怕披甲人或戰奴裡有誰會見財起意把他給劫了。
擔驚受怕,精神高度緊繃,連續一周沒吃好睡好休息好,回到家,安全了,一鬆懈,病倒了。
他娘覺得他是被驚到了魂,又請了跳大神的,來他的房裡跳大神,鎮國夫人還跟著一起跳。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他娘跳祭祀舞,雖然鎮國夫人已經是四十歲的老大姐,跟好看不沾邊了,但她的祭祀舞很有力量美感,充滿野性的暴發美,還挺好看的,又有點好笑,然後又是一通求神靈保佑的儀式下來,就大概這麼一通,讓緊張的神經的情緒緩解下來,人也輕鬆了很多,又睡了一天,第二天燒就退了。
大概是需要宣泄吧,他就把人都趕出了院子,拉著他娘叭啦叭啦叭啦地把路上這一通見聞倒給他娘聽。
他娘也不安慰他受傷的心靈,就跟他說,“兒子,你傻呀,抓野人賣奴隸呀。居然就給剿滅埋山裡了……那些都是銅錢呀……”
裴三郎:“……”
他跟他娘說一種叫種毒箭貂的貂有多可怕。
他娘捶了他一拳,“那東西值十兩金子,比黃金還貴,你怎麼就把它放跑了呢。”
“百夫長說那有劇毒,速度很快,讓大家把它趕跑了。”
鎮國夫人超激動地喊:“用弓箭射它呀,射脖子,不要射身上,傷毛皮。萬一射到它的毒囊和毒膽就不值錢了,那是治毒瘡的。”
他說他睡到半夜,有野獸在外麵嚎,好可怕,他讓大家保護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