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起身,到羽青鸞身邊,把她扶起來,問:“火油是如何帶進天凰宮的?”如果火油都能從外麵帶進天凰宮,那披甲人也得查了。
羽青鸞回道:“從油燈中每日偷取一些慢慢積攢出來的。”
天子輕輕點頭,說:“這糖糕給協後送去,禁足半年,不得踏出鴻鵠宮半步。”
羽青鸞應道:“是。”
“嚴審重明宮上下,不得遺漏一人。”
羽青鸞領命離去。
天子回到席上,說:“今日天色已晚,諸公歇在宮中。”說完要走,又有披甲人來報。他問:“何事?”
“稟陛下,鎮國夫人府到太庶府報案的披甲人和戰奴全部找到。鎮國夫人前後共派出五波人到太庶府報案,其中十夫長四人,披甲人四十人,戰奴二十,全部被人當街殺死,屍體棄於小巷。”
天子揮手,讓來報訊的親隨軍退下,問:“尚公對此事有何要說?”
尚公不停叩頭,表示這事跟他無關。
天子出了天鳳宮,去往皇後宮裡。
親隨軍進來,把尚公架出去。
殿中的其他公侯們則被親隨軍和宮侍送到前殿廣場一側宮中大臣留宿的宮室,每人一間屋子,門口還有親隨軍把守,不讓隨意走動。
裴三郎覺得這事沒這麼簡單,想理出個頭緒。
如果皇後宮裡稍微出點紕漏,讓那掃灑宮女抓到機會,從頭上取下毒針往嫡皇子一紮,從天子、到皇後、長公主這一串地排下來,包括他家,全部都要涼涼。
天子如果沒了嫡子,他立哪個庶皇子當太子,哪個庶皇子身後的母族勢力就是天子的催命符。
皇後的娘家沒了,天子一家四口抱團取暖,在公侯世族的夾縫中努力求生。但凡他們四人被打掉任意一角,頃刻間就得全部完蛋。
天子出事的後果不必提。
皇後如果沒了,後位懸空,協後名正言順地接掌後宮,長公主的掌宮之權難保,她和嫡皇子便沒了頭上保護的大傘。
長公主如果有點意外,皇後病弱,嫡皇子年幼,無法自保。
皇帝在後宮,除了皇後和嫡女這裡,去到彆的宮裡,怕是連喝口水都不安心。
他對宮裡的、朝廷裡的,能看明白的就是這點,至於那些庶皇子身後的勢力,他連關係網都搞不明白,人都不認識。
門口突然出現一道高大的身影,金燦燦的銅甲配上大氅,很威風。那身盔甲比門郎將的少了兩個虎頭,隻有腰帶上有一個,是千夫長的穿戴。
那人進來,伏身,叩首:“千夫長井康見過曦公。”
裴三郎喜得從床榻上跳起來,問:“你怎麼來了?快快請起。”
井康說道:“奉天子旨意,前來保護曦公。”他的臉上滿是笑容。如果不是曦公助他,這輩子到頂也隻是個百夫長。
裴三郎仰起頭打量他一圈,說:“行呀,這身盔甲真配你。”他好奇地小聲問:“走的誰的路子?”
井康說:“我是嚴世侯嚴門郎麾下。”
裴三郎懂了。他的小命在天子那裡算是穩了。天子把鐵杆門郎將的手下派回來給他,說明允許他還可以再蹦躂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一會兒,宮侍送來晚膳。
井康朝他拱拱手,分走他一半膳食,吃完後,才請他吃預留的另一半。
裴三郎懂,這是怕有人對他下毒,先試毒。他雙手抱拳,用力拱拱手:謝了,一切儘在不言中。
他吃完飯不久,有宮侍來召他去見天子。
他帶著井康,身後跟著一隊披甲人,去到天鳳宮,便見天子獨自坐在棋盤前。
這會兒天都黑了,宮裡的油燈和蠟燭點再多也不太亮,光線昏暗,棋盤旁還放有兩個燭台照明。
天子招呼他坐過去,陪他下棋。
裴三郎:“……”企鵝棋牌遊戲裡新手場的水準,就不用拿出來秀了吧?
自己蘇出來的圍棋,跪著也要下完。
他輸得那叫一個七零八落,下得那叫一個顧頭不顧腚,天子還給他下餌下套,輕鬆把他誘進去包圓吃光了。
輸給天子就輸了。在老丈人跟前輸成這樣,很沒麵子的,有地縫他可以鑽進去的。
天子說:“再來。”把盤棋裡的棋子撿進棋盒中,讓裴三郎五子,再讓他先手。
裴三郎滿心MMP,也隻能落子繼續下棋。他心說:“凸!老婆孩子剛受驚不小,你還有心情在這裡下棋欺負準水婿。”下棋就下棋,誰怕誰。
他輸得真的慘就是了。
天子冷不丁地突然冒出句,“京中危險,可曾想過去封地?”
裴三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抬起頭“哈?”了聲。
天子順手吃掉裴三郎一片子,慢悠悠地將棋子撿回棋盒,頭也不抬地等他回答。
裴三郎想了想,掙紮了下,說:“陛下,我今年十歲,是可以繼續留京的吧。”
天子抬起頭看向他,問:“你想留京?”
裴三郎點頭。
天子又問:“不怕有危險?”
裴三郎說:“山林裡有毒蛇猛獸,路上有石頭水坑,吃飯喝水也會被噎到嗆到,危險哪裡都有……”後麵的話不太好說,去看棋盤,發現已經片甲不留了。他又看向天子,發現天子還看著他,似乎等著下文。他抱拳:“陛下,我技不如人,認輸。”
天子放過他,似隨口問了句,“那有什麼是不認輸的?”
裴三郎心說:“命。”這話卻不好對天子說,於是說:“輸不起的。”他知道天子找下棋的意思了。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天鸞宮方向,發現天子還在看他,說:“夫妻一體,定了親,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生死相連,榮辱共擔,我想的……其實就是將來都能夠輕鬆一些,開心一些。”
他比劃道:“建一個漂亮的莊子,地裡種滿糧食,開有水渠,水流潺潺,大水車運著水,轉得嘎吱作響,路上鋪滿青磚,這樣走起來不會有泥,乾淨。路旁種滿果樹,春天到處鮮花盛開,夏天樹下納涼,秋天碩果累累,冬天看雪掛滿樹。”
“成親後,我們在春天可以一起騎馬踏青,用絹布做風箏。夏天有清涼的山泉引入院子裡,在涼亭裡聽著泉水叮咚,吃著冰食,喂著魚。如果把野人清理光,還可以在山上建一座幽靜的小莊子,一起坐看山林美景。要是能辦得到的話,在樹上搭上屋子肯定很好玩,不過肯定會有毒蛇毒蟲,這個還得想辦法。”
“可以到湖邊釣魚,可以造船遊湖,坐擁湖光山色。到秋天的時候,可以到山上去狩獵,抓兔子。冬天可以堆雪人,做冰雕,可以圍在炭爐旁吃著火鍋賞雪。”他說得眉飛色舞,眼睛發亮,臉上笑開了花。
天子:“……”
裴三郎笑眯眯地問天子:“美不美?”
天子:“……”
裴三郎:“……”他乾巴巴地說:“我覺得……挺美的……吧。”
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