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有個人!抓住他!”
敵國士兵一窩蜂衝上去抓住腿腳不利索的老人。
“說!你們城的人都去了哪兒!”
老人嚇得臉色發青,嘴裡嘰裡呱啦地瞎叫。
“他奶奶的,居然是個老啞巴。”
“劉將軍!小的問出來了,這裡的百姓都躲到桑玄寺去了!那桑玄寺是幾百年的古寺,寺中的臭和尚們會點拳腳功夫,所以百姓都跑去尋庇護了。”
“拳腳功夫?”敵國的劉將軍冷哼了一聲,“幾個臭和尚而已,再厲害的拳腳功夫還能刀槍不入?管他什麼寺什麼和尚,兄弟們!衝進桑玄寺,女人們誰抓到就歸誰!”
他身邊的一個副將皺了皺眉,湊過來小聲說:“將軍,寺廟畢竟是佛門聖地。太過殺戮恐怕會驚擾了神靈。還請將軍三思啊!”
劉將軍嗤笑了一聲,狂傲地道:“佛祖有什麼用?能給老子飯吃還是能老子送女人,讓老子衣食無憂?彆信什麼鬼神佛,都是假的。犒勞犒勞軍隊,弟兄們才用力氣多殺幾個人。衝!”
桑玄寺中。
桑玄十二僧端坐在蒲團上,撚著手中的佛珠誦讀經文。隻是今日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更加沉重。
懷道住持掩唇一陣輕咳,閉合的十二雙眼睛都抬起頭來看他。
懷道住持看一眼帕子,果然又咳血了。他將方帕工工整整地疊好,放在一旁,古井般的眼眸一一掃過座下十二弟子。
小十二忽然抽了下鼻子,他扔下手裡的佛珠,跑到懷道住持的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懷道住持慈祥地笑,他拍了拍小十二的小光頭,微笑說:“我們這一生,生不是由我們自願,死也同樣是必然。不必喜不必悲。”
小十二抬頭茫然地望著懷道住持,他擦乾眼淚,退回到自己的蒲團。
隻是經了這一出,其餘弟子麵上的悲戚越發顯露出來。
懷道住持一一掃過十二個弟子,最後目光落在雪無的身上。在這十二個弟子中,隻有他臉色尋常,毫無悲戚。
懷道住持微微一笑。
“慧無,把五戒背一遍。”
小十二再抹一把眼淚,大聲說:“殺生戒,偷盜戒,邪淫戒,妄語戒,飲酒戒!”
懷道看向雪無,問:“佛在哪裡?”
雪無答:“佛在弟子心中。”
“你的心中裝了佛,可還能裝下其他?”
雪無微笑著回答:“我佛慈悲,心係蒼生。弟子心中可載萬物,亦可空。”
懷道住持緩慢地點頭。他撐著蒼老的身體起身,解下身上紅色的袈裟親自給雪無披上。
“佛,從來都不在五戒中。”他的聲音悠遠深邃。
他重新坐下,麵帶微笑地合上眼,毫無遺憾地坐化。
雪無和其他弟子伏地跪拜,送其登往極樂。
桑玄寺的鐘聲響徹層疊山巒,回音久久不歇。
敵國劉將軍摔兵衝上桑玄寺的時候,雪無睜開眼,仰頭望著慈悲的佛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起身,回望十一位師兄弟,並寺中其他普通弟子。
“今日要帶著諸位破了這殺生戒。”雪無麵帶微笑,聲音甘冽,眼中是一如既然的乾淨。
他率先拿起武器架上的長棍,寺中其他僧人一一走去。即使是九歲的小十二,也一臉嚴肅地握起長棍。
殺生戒,偷盜戒,邪淫戒,妄語戒,飲酒戒。
雪無早已破了四戒,這最後一戒終於也破了。
勄無手中的長棍距離敵人心口一寸時,愣了一下。就是這一愣,敵方士兵手中的長刀打掉他手裡的長棍,一刀朝他砍了下來。
一條長棍劈來,士兵握刀的手一陣發麻,長刀便落了地。
雪無手腕輕晃,長棍打在士兵的額頭,士兵眼瞳凸出,當場斃命。
勄無向後退了一步,有些懵怔地望著雪無。
雪無撿起地上的長棍遞給他,道:“你不是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為了身後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又有一個敵國士兵從雪無的背後衝來,長刀砍向他。
雪無沒有回頭,手中長棍揮出,身後之人立刻一口血噴出,噴在他乾淨的僧衣上。
勄無握緊手中的長棍,眼中肅然:“多謝七師兄指點。”
雪無微微笑著。
鮮血灑滿寺中乾淨的方磚,鮮血噴濺在佛像身上,佛祖慈悲地笑著。
佛係蒼生。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藏在寺中的百姓中的男丁皆衝出來,撿起地上的兵器戰鬥。
敵軍死的死,逃的逃,戰後的寺中宛如人間修羅。
雪無在被鮮血浸染的青磚上席地而坐,雙手合十,低聲誦念往生咒。在他身後的眾多僧人紛紛放下棍棒武器,跟著坐下,虔誠地合上眼跟著誦讀。
古鐘敲響,鬱鬱蔥蔥山林中,桑玄寺仍如往昔一樣安詳古樸。
桑玄城地勢易攻難守,然而再也沒有敵軍敢進半步。春霧之中,桑玄十二僧的身影如菩提而立。當中一人青色的僧衣外是紅色的袈裟,他總是微笑著,乾淨的眼睛看透三千塵世。
·
野薔薇怒放的時候,倪胭親手斬下了敵軍皇帝的頭顱。哦,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什麼敵軍,皆是李氏天下。
班師回朝,百姓伏地跪拜,高呼女皇萬歲。
經過桑玄城的時候,倪胭騎在馬上,視線越過人群望向獨身而立的雪無,她輕輕勾起嘴角,淺淺地笑著。
雪無撚著手中的佛珠,微笑著作了一揖,一如當初。隻是如今的他,身上多了紅色袈裟。
駱孟騎著馬跟在倪胭身側,他早就習慣了時刻望著倪胭。見倪胭笑了,他順著倪胭的視線,望向雪無,不由皺眉。
他也可以讓倪胭展露笑顏。可是倪胭對他笑的時候,是與對雪無笑時不同的。
他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不能成為她心裡的人,或許可以成為她想讓他成為的樣子,替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為她完成她完成而懶得去做的事情。
回到宮中,又是一堆雜事。
倪胭煩啊。
幸好駱孟主動幫她把事情都攬下來,除非非要她決斷的事情,其他事情駱孟都替她拿主意。
“有你可真好。”倪胭眸光婉轉,笑意溫柔。
駱孟便覺得替她死也是值得的。
倪胭回到後宮,舒舒服服地泡著澡。
“白石頭,你出來。”
白石頭歎了口氣,無奈道:“分分場合吧,洗澡的時候不要喊我。”
倪胭不甚在意地笑笑,她是妖本來就不喜歡衣服束身,也完全不介意彆人瞧她的身體。她趴在浴桶邊兒,不太開心地說:“我想我的殼兒了。我可不可以……嗯哼,放棄攻略替補的雪無啊?要不然你告訴我那個原本的任務三號轉世去了哪兒,我再去攻略他的轉世成不?”
“不行。”
倪胭挑眉:“我怎麼覺得是你根本看不到轉世啊?”
“隨你怎麼想,我要睡了,不要再叫我。謝謝。”白石頭將白玉石反過來,玉麵上倪胭衝他嫵媚笑著的臉看不見了。
“雪無、雪無……”倪胭念了兩聲,歎了口氣,起身出了浴桶,穿上衣服出去。
她剛走出門,看見廊後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誰在那裡?”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柱子後麵挪出來。緊接著,另外一個更小的身影從她的後麵挪出來。
兩個孩子。
倪胭看著前麵那個女孩兒的臉,一下子就知道她是誰了。這孩子實在是和她母親長得太像了。
“母、母後?”小姑娘試探地喊了一聲,又驚覺自己喊錯了,畏懼地向後退了一步,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宮裡的人都說這個女人是新的皇帝,可是她分明和畫像裡的母後一模一樣……
倪胭望著這兩個孩子好一會兒,才溫柔笑開,朝他們招手:“來。”